韶漫手中筷子一顿,对上他的眼眸,夹到嘴边的溏心蛋又掉回碗里。
乍听之下是荒唐的问题,但对江未恒而言或许再正常不过。
韶漫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因为??Si後就什麽也没有了。」
「你有什麽无法放弃的事吗?」
「写作吧。」韶漫没有犹豫。「我想写,以後也想拍电影。」
她十指交扣,抵着下巴,想像着未来。「我还没看见自己的第一本出版,也还没上大学,研究我喜欢的电影,成为导演,看着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出现在大银幕上??」说着,她再度看向他。「这样就Si,不是太可惜了吗?」
江未恒静静地看着她。
面前的nV孩描绘着未来,整个人发着光,明亮、可Ai。
两人之间彷佛形成一道无形的界线,他的这端是一片晦暗混浊,不能、也不应让她踏入。
「是吗。」他垂眸,声音放轻:「就算充满痛苦、挫折,不断失败,达不到目标,也没关系吗?」
韶漫愣了愣,不由得想起那些令她破碎的时光。
她曾失去过亲人,披覆来自世界的恶意,升学路上也曾受挫,更嚐过梦想被剥夺的滋味。
即使如此,她还是想活着。
「也是会有很多??想Si的时候。」她支颐,回想道:「生活不顺利的时候,每天早上睁开眼,我都觉得自己很糟糕,想跟自己道歉。想Si好像变成一种自我防卫,用以降低自己的愧疚和罪恶感。」
迎上江未恒的目光,她解释:「不是很多人遇到负面的事情,会嚷着自己想Si吗?大概就类似这样,但那通常只是发泄情绪的方式。因为和自己道歉完,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对我来说,b起Si亡,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管是所Ai的人事物,或是梦想。」
「所以,就算偶尔想Si,还是会选择活下来。」
江未恒拾起筷子,无意识翻搅着面条。「对那些选择Si亡的人来说,已经没有所谓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的兴趣是什麽?」这麽说来,似乎没听过江未恒谈论自己的兴趣。
江未恒抬眸想了两秒:「Si。」
他说完又x1了一口面条。
??好吧,不是很意外的答案。
韶漫不放弃,又问:「这个世界对你而言真的那麽无趣吗?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情?」
江未恒认真思索了会儿。「或许有吧,但我感受不到。」
韶漫尝试着理解他的话。
他靠向椅背,试着形容得更JiNg确。「就是有种??不管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劲的感觉。」
的确,江未恒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心里一直有道声音,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江未恒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内心那道倾诉的出口悄无声息地被开启,不自觉又多说了些:「每天早上睁开眼,想到未来要过着无法预测,又如牢笼一般永无止境的人生,我就忍不住想逃走。」
失焦的目光一瞬间被拉回现实,江未恒看见韶漫微颦着眉,自嘲一笑:「听起来有病,对吧?」
韶漫摇了摇头,细想他说的话。
有什麽方法可以让他打起JiNg神呢?
乐园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而江未恒只有在提到乐园时看起来才快乐。
他说,无法预测的未来让他想逃离。
也就是说——他害怕时间往前走?
「嗯??虽然现实的确有许多痛苦的时刻,譬如准备大考的这段期间。但我觉得,不管是什麽样的日子,终究会过去。重大的考试、漫长痛苦的等待过程,当下或许难熬,但时间一直在往前走,一定会有过去的一天。」
无数个凄凉的夜晚,都被她忍了过去。
因为她始终相信,能盼到柳暗花明的一日。
「不管是多麽害怕的事,在过去的那一刻好像都没什麽了。这样想的话,时间似乎是种救赎。」
这是韶漫对时间的看法。她总是向前看,追着流逝的时间不断奔跑,就这麽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向往的永恒,便是希望时间可以不断延长,永远不要停止。
江未恒一边听一边用x1管搅着红茶,话中的生气就和这杯红茶里的糖一样微不可察:「痛苦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不是更好吗?」
果然,是她所想的那样。
韶漫安静地看着他一会儿,问:「没有值得期待的未来,也没关系吗?」
江未恒沈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我不需要未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连同意志,看上去非常淡薄。身躯彷佛要化成片片羽毛,风一吹就消散。
韶漫蓦然想起刚刚在诗集上看到的句子——
我的神,请上阶石
豪华的寂寞,在你之後
用完餐後,韶漫拿出早上的数学作业开始写,江未恒则继续翻着刚刚拿来的那本叶慈诗集。
「你作业写完了吗?」韶漫问。
「嗯。」江未恒读着诗一边应:「昨天就写好了。」
就在回完韶漫的讯息後。
「预习?」韶漫有些讶异。「可是你又不知道作业是哪几题。」
「那些内容在乐园都读过了,没差。」
原来他的渊博学识都是那时候累积的??b别人多出那麽多时间,也是有好处的。
看来江未恒挺喜欢那本诗集的,否则不会翻这麽久。
作业写着写着,韶漫在某一题卡住,反覆计算都得不出结果,於是用笔轻轻敲了敲江未恒的桌面。
江未恒拿开面前的书。韶漫将补习班讲义转向他,推过去,指了那道题。
等待江未恒题目的同时,韶漫也拿起她方才选的夐虹诗集翻了翻。
不一会儿,江未恒将讲义转回她的方向,上头写了几道算式,还画了双曲线的座标图。
他拿笔指着算式解说:「满足这两个条件才可以求渐近线。要同时考虑x趋近正无限和负无限两种情况,所以??」
他在算式底下接续着写,字是朝着韶漫的方向,也就是对他而言是反着写。
韶漫对他的举动感到小意外。纵使不太流畅,他还是把算式写完,就为了让她方便看。偶尔写成左右颠倒,他会想一下,涂掉重写。
有点可Ai。
「得出y=-2x+1和y=2x-1,两条渐近线。你应该是漏了一个步骤。」解说完,江未恒将笔放下。
韶漫点头,拿回讲义仔细看过一遍,又在空白处试着重算,没有擦掉他的笔迹。
确认没问题後,她忽然将讲义推向他,指着画有渐近线的图。
「我觉得你很像这个。」
江未恒看了一眼。「为什麽?」
韶漫拿了两枝笔,一枝指着双曲线,一枝指着渐近线,两枝笔沿线逐渐靠近,却始终不曾交会。
「你是最接近Si亡的人,但无法触及Si亡。」
这是她能想到最适合的b喻了。
江未恒轻笑,将她的讲义拿过来。
「送你个礼物。」
韶漫看着他拿起黑笔,在那张图下方写了几行字。
写好後,他将讲义还给她。
韶漫拿过来看,是一段英文诗。
Beforeuslieseternity;oursouls
Arelove,andatinualfarewell.''''''''
永恒躺在我们面前;我们的灵魂
是Ai,也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告别。
——叶慈〈蜉蝣〉
她抬眸看向他,只见他仍在那本诗集。
韶漫抿唇,又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江未恒看她。韶漫指了指讲义封面,朝他伸手:「回礼。」
江未恒觉得有趣地笑了,伸手从背包里cH0U出数学讲义交给她。
韶漫接过讲义翻开,选定一个页数,又拿起一旁的诗集认真翻阅,显得相当慎重。
当她终於决定好诗句,准备提笔时,还瞄了江未恒一眼,见他读着书没往这里看,仍是用手半掩着,防他偷看。
江未恒表面上看书,其实全程用余光注意着她。趁韶漫写得专注,他抬眸偷瞧了她一眼,无声扬起嘴角。
完成。韶漫将讲义阖上,推还给他。
「这麽神秘?」江未恒失笑,拿起讲义,好奇地翻找着她写的内容。
当他看见时,蓦然一愣,眼底的凄然如一滴墨,由淡转浓,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许愿每日读书念佛相伴
许愿无常延後,迟迟慢慢
——夐虹〈飞来--给乃臣〉
页数,第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