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与结衣离开的第二周,育幼院仍然显得有些静默。原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不再这麽热络。饭桌上两个空下来的位置,也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帕是最敏感的那一个。
那天中午,他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而是躲到育幼院後方那棵老芒果树下,把身T蜷得小小的,像一只猫。小乐找了他一圈才发现他躲在那里,满脸通红,汗Sh的浏海贴着额头。
「你又发烧了?」小乐坐在他旁边,伸手m0了m0他的额头,「怎麽都不讲?」
小帕沈默了许久。
「小乐,你能念故事书给我听吗?」
小乐的心揪了一下。
小帕最喜欢听小乐说故事了,因为小乐的声音十分的温柔,很像以前的妈妈。
他两岁那年被妈妈留在家里,独自关在空荡荡的出租房里整整两天。起初他以为妈妈只是下楼买菜,还坐在窗边等。等着等着,他饿了,就啃了几口泡面乾。等到晚上下雨,他冷得发抖,只能把手帕抱在x口当棉被。
等第三天,邻居终於闻到异味,报了警,他才被警察从房里抱出来。当时他已经烧到意识模糊,身上盖着尿Sh的被子,嘴唇苍白。
「我以为……,妈妈回来了。」小帕在清醒後这麽说。
但妈妈从没回来。
後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刚逃离暴力丈夫、情绪极不稳的单亲妈妈。她的压力与情绪崩溃全发泄在孩子身上,有时一天不喂饭、有时摔东西吼叫。邻居曾报过警,也曾看过她一脸狼狈地哭着离开家。那次丢下小帕,据说是因为她与新男友吵架,乾脆离家一走了之。
但小帕却坚信着妈妈会回来找他。他不记得妈妈的不好,只记得妈妈的好。
从那天之後,小帕就来到了育幼院。
第一次来到送子鸟育幼院,小帕不说话,不吃饭,只蜷缩着躲在角落。其他孩子说他怪、说他是小疯子,但小乐没有。她静静坐在他旁边,一个下午没说话。
第二天,小乐端着一碗热粥坐到他面前,说:「我也有一个玩偶,从小陪到大,有一次掉了我哭了一整天。」然後她把粥放下,拍拍小帕的头:「你要不要也让我陪你?就像那个玩偶陪我一样。」
小帕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把头靠在了她的手上。
从那天起,他开始吃饭、说话,也开始黏着小乐。
大家打趣说:「小帕根本是她的小跟P虫!」、「以後长大要娶小乐吧?」
小帕总是脸红,但不反驳。他默默牵着小乐的手,不肯松开。
小乐也没觉得烦。她帮他报名绘画b赛、甚至每天晚上会帮他盖被子。她会问他功课写了没,也会在他跌倒时b任何人都快跑过去抱他。
一次中秋节烤r0U,小帕不小心被火星烫到,小乐气到把烤r0U夹摔在地上,眼睛都红了:「谁让他自己靠那麽近的!你们都在g嘛!他这麽小!」
大家吓了一跳,而她心疼地像保护自己的孩子。
傍晚时分,育幼院的钟声悄然响起,送子鸟的孩子们正一一回到房间,为一天的结束做准备。饭厅里的灯还没亮,烧退了的小帕却静静坐在窗边的长椅上,膝盖蜷着,一动也不动。
林利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封印着社会局抬头的公文与一张资料表。她神sE温柔地蹲下,将那封信轻轻放在小帕身旁。
「有一家人,想认识你。」她的声音轻如羽毛,怕惊扰了小帕脆弱的神经。
小帕没有抬头,只用指尖m0了m0信封的边缘。他知道这是什麽。他再熟悉不过了。
试养通知。
封住了他第一次收养的失败记忆。
那是大约在半年前的事。他还记得那个家里的味道——乾净的地板、清淡的汤水,以及养父母那句:「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就忘记你的过去,只记得我们就好。」
那是一对看起来很不错的夫妻,男方是个国小老师,nV方在社区做行政志工,住在郊区一栋两层楼的小屋里。屋子整洁得像样品屋,柜子上的书排得整齐、地板乾乾净净,餐桌上有热汤和煎鱼。刚去的几天,小帕觉得很新鲜,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喜欢。
妈妈他还不习惯这麽叫她会给他买书包、帮他洗衣服,但她从不主动跟他聊他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画了一幅画——画的是育幼院的大树和躺在树下的小乐。他很高兴地拿去给那位收养妈妈看,对方却愣了一下,把画放到一旁说:「你应该多画点我们家,才对吧?」
那天晚上,他听见养父母的低声讨论:「他一直活在以前的育幼院里怎麽行?他得学会忘记那些人,我们才有办法给他新的生活。」
小帕没有睡着。他把那幅画抱进被窝,咬着嘴唇哭了一整晚。
後来,他尝试跟他们G0u通。他说:「我很喜欢你们……但我不能忘记那些陪我长大的人……」
对方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语气坚定又生y:「你要在这里生活,就得有新的开始。不能再活在以前了。」
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突然发现,这个家并不接纳完整的他,只接纳「他们想要的那个版本」的小帕。
那天深夜,小帕跑了出去。他穿着拖鞋,在寒风中走了两个小时,直到一位深夜送报的路人发现他,把他送到了派出所。等林利赶到时,他已经整个人卷缩在警察局的椅子上,怀里还紧抱着那张皱巴巴的画。
那次试养,最後以「孩子心理状态不稳,不适合现阶段安置」结束。
之後,他就像封闭的木盒,再也不敢打开任何期待与希望。
「你有打开来看吗?」小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不知道什麽时候坐到他身边,带着饭後的余温。
小帕摇摇头。
「这一次,是一对开书店的夫妻。他们看过你画的绘本。」
小帕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画那本《想念海洋的鲸鱼》他们觉得很bAng,说想在店里放你的画,还想听你多说说故事的灵感。」
「真的?」他的声音细微如风。
「真的。」阿火也凑过来,把一杯温牛N递给他。「我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好当绘本大师了呢,没想到你连信都不敢打开。」
小帕咬住嘴唇,不说话。牛N的热气让他有点想哭。
「我们不是在b你。」小乐紧接着说,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但我真的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家庭都会要你放下过去,才值得被Ai。而小帕,你要知道,不管怎麽样,失败也好、成功也好,我都会在你身边。」
阿火语气难得地柔和:「如果那对夫妻真心想接纳你,他们会理解的。」
小帕终於伸手,打开了信封。里面附上了那对夫妻的照片,一张温暖的笑容映入眼帘。男人戴着圆框眼镜,穿着麻布衬衫;nV人则抱着一本厚厚的童书,背景是一间堆满书籍与童话cHa画的小小书店。
「他们叫什麽名字?」
「h启正与赵曼曼。」林利补充,「他们说,没关系你现在还不说话,他们只想给你一个安静、慢慢打开心的地方。」
小帕点了点头。
那晚,小帕回房间时,他看着墙上自己画的鲸鱼,那是他替妈妈创作的故事——鲸鱼想要回到大海,如同他曾经也想要回到妈妈身边一样。
他决定给那个鲸鱼一个新结局。
第二天一早,小帕背上背包,站在送子鸟的大门口。
阿火帮他整理背包拉链,小乐则把一张画好的「再见卡」塞进他手里,上面画着他们三个骑着鲸鱼去冒险。
「要记得写信喔。」
「还有,如果他们喜欢你画的话,也不要太得意。」阿火假装严肃。
小帕笑了一下,第一次,他不再只是点头。他开口了,声音还不稳:
「我会努力……看看。」
他们都停下动作看着他,小乐的眼眶红了。
「小乐……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小帕看见小乐难过的神情,自己也忍不住流下难过的泪水。
「小傻瓜,我非常希望你可以获得幸福!这是幸福的泪水!」
林利走来,轻拍小帕的肩膀,「试养期是三个月,不需要急着决定什麽。你只要用这三个月,感受自己能不能安心就好。」
小帕点头。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妈妈离去後的悲伤而去。他是为了自己,为了画里那只想回到大海的鲸鱼,给牠一个温暖的海洋。
他踏出了门口,yAn光洒在地上。
这是第二次,但像第一步一样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