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天气出奇地好。yAn光像是特地为了某个重要日子而洒下来，透过育幼院走廊的窗户斜斜洒落，映在木地板上。光影柔和宁静，像是不忍吵醒那些还在梦里的孩子们，又像在默默祝福——祝福某个终於要启程的灵魂，走向他命运的新篇章。
小乐站在玄关，手指无声地捏着上衣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和煦，像个大人，像个不会把情绪泄露给孩子看的照顾者。
但她知道，今天不是平常的一天。
法院的通知在昨天傍晚送到：h启正先生与赵曼曼nV士的收养申请已正式通过，自今日起，小帕的户籍将转入台北市。他不再是育幼院的孩子，不再是「被等待认养的人」，他成为了一个家庭的一部分，从法律到情感，从身分到生活。他拥有了属於他的家。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小乐知道，她也真的替他开心。
可是她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捏紧衣角。
小帕穿着他最喜欢的绿sE帽T，帽子垂在後头，显得他整个人像一颗蓄满春天的nEnG芽。他背着那个b他还大的卡通後背包，鼓鼓囊囊，里头装着画笔、绘本，还有昨天才从书架上挑好的布偶。临走前，他踮起脚，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用钉书机装订的薄薄「书」，有些皱，有些弯，双手捧着递给小乐。
「这个，送你……」他低着头，小手藏到背後搓来搓去，脸颊红红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乐接过那本小书时，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小帕跟小乐的故事》
作者：小帕
画图：也是我
给：小乐在育幼院里最照顾我的人
她一边哭笑不得，一边翻开下一页。
画纸上，她抱着小帕坐在沙发上，周围画满星星和书本，线条稚nEnG却充满温度。下方是一句拼错好几个字的注解：「小乐会念故事给我听，我会睡着可是还是都有听到。」
下一页是厨房的画，她拿着汤匙喂他红萝卜，旁边的小帕画了一张哭哭脸，但嘴巴旁却画了空碗。旁边注解：「我不喜欢红萝卜可是小乐为我准备的我还是会吃光光。」
还有一页，是小帕牵着小乐的手站在门口，两人画得好大好大，占了整整一张纸。周围画了太yAn、树、小鸟，像童话书封面。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我找到家了，可是我不会忘记我在送子鸟家有家人。」
她的鼻头一酸，终究还是忍不住。
小乐蹲下来，张开双臂，把小帕抱进怀里。像是抱着那本画得乱七八糟又真挚无b的小书，也像是抱着自己这几年来全部的记忆，来来去去的家人。
「你真的长大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
「那你还要我吗？」小帕的声音很小，像是从心里某个不确定的角落传出来。
「当然要啊。」小乐点头，抱得更紧，「你是我永远的小帕。」
小帕安静了一会儿，把脸埋在她肩上，像是最後一次撒娇。然後，他不舍的松手了。
h叔叔牵起他的手，曼曼姨帮他提行李。小帕转身朝小乐挥手，笑容里有一种孩子难得的坚定，像是当初他第一次学会写自己名字时，那种骄傲又得意。
育幼院的孩子早早就聚集在玄关，有的还穿着睡衣，有的眼角泛红。烈站在後排，双手cHa在口袋里，小白靠着小乐，小小的肩膀颤抖着。
「小帕——你不可以忘记我们喔！」阿火举起手大喊，声音因为激动微微破音。
「我才不会！」小帕转过头，眼睛亮得像早晨的太yAn。
小帕点点头，用力挥了挥手，像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也深深刻在这些人的记忆里。
车子发动时，他还探出头，大声喊：「我会叫他们带我来看你们的！我会写信给小乐！我还有好多图还没画完！」
然後，车门关上，车子缓缓驶离。
yAn光撒进窗户，照在育幼院的木地板上，也照在她手里那本《小帕跟小乐的故事》。那光线温暖、真实，像是把过去封存，也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孩子们慢慢散去，回到各自的房间与日常里。小白走过来，拉了拉小乐的衣角：「要不要我陪你坐一下？」
小乐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屋，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向她与小帕曾经最常窝在一起的角落。
那里还放着一张小椅子，曾经……小帕还坐在那里。现在空荡荡的。
他长大了。他准备好了。
小乐看着那空空的椅子，终於忍不住蹲下来，让眼泪无声滴落在熟悉的木头地板上。她把那本书紧紧抱着，就像抱着过去的自己，还有那个曾经总是依赖她的小小男孩。
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想要微笑、想要祝福、想要不让自己哭出声……
但眼泪还是滑落，像是那本小书上的颜料，一点一滴溶开来。她低着头，身T微微颤抖。
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为他高兴，却也为自己感到被留下。像一场慢慢落幕的演出，掌声响起时，她却发现自己站在舞台中央，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小乐……」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小白蹲下身来，小手轻轻抱住她的手臂，额头靠在她肩膀上。
「你可以哭没关系的，我们都会在这里。」
接着，阿火也悄悄走近，站在她另一边，叹了口气，有些别扭地把自己的帽子拉低：「唉……小帕那家伙真是……走了还把你弄哭。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念他一顿。」
但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他快速地擦了擦眼角，不让别人发现。
小乐x1了x1鼻子，想说点什麽，却发现嗓子像被什麽卡住了一样，什麽也说不出口。她只能摇摇头，然後再度把脸埋进臂弯里。
一双脚步声缓缓靠近。是烈。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小乐身旁，默默递上一张摺得整整齐齐的纸巾。她没有碰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是那样静静地陪着——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一时间，四个人就那样窝在角落里，小白紧紧牵着她的手，阿火低头坐在另一边用指甲抠着地板，烈靠着墙坐着，手肘撑着膝盖，视线放在窗外，却不曾离开她太远。
小乐终於缓缓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刚哭过的小孩。
「我真的……真的替他开心……」她咬着唇，声音沙哑，「但就是……好像有一块心被拿走了的感觉……」
「因为你很用心Ai他啊。」小白轻声说。
阿火咕哝了一句：「你不是一块一块把自己分出去，是让他们带着你的Ai长大。这不一样。」
小乐听着这些话，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可这一次，她没再压抑自己，只是轻轻地哭着，像个孩子，也像一个终於卸下重担的大人。
哭声不大，却像是一种释放，一种终於允许自己伤心的自由。
烈终於开口了，声音低而平静：「他会回来看你的，像我们一样。」
小乐转头看向她，烈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起伏，但那句话里的情感却深深地扎进她心里。
她点点头，x1了x1鼻子，把眼泪擦乾。
「对，我知道……只是现在，我还是会想他。」
「那我们就陪你一起想。」小白笑了，小脸红红的，还有点鼻音，「想好多好多，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告诉他，我们都没忘记。」
阿火一把站起来，把帽子压好，嘟囔着：「我去泡牛N，等一下你们也要喝。哭过的人都要补充糖分。」
「烈要喝吗？」小白小声问。
「可以。」烈回得很快，然後补了一句，「帮我拿椰N的那瓶。」
小乐看着他们，嘴角终於轻轻翘起一个笑。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难过，但她也知道——她不孤单。
她身边还有其他的孩子，还有等待她去拥抱、去照顾、去Ai的人。小帕带走的是一段过去，但留下的是一份从未改变的情感与连结。
她望向窗外，yAn光正静静洒落在地板上，像是为这段离别，也为这群人彼此间安静的依靠，轻轻落下的一道祝福。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那本书，翻到最後一页。
那一页什麽都没画，只写着一句话：
「小乐，我会再回来，讲你还没讲完的故事。」
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好，我等你。」
而此时此刻，在车子的後座，小帕也悄悄转过头，望着窗外迅速後退的街景。他努力不说话，但眼泪还是从脸颊滑下。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画，画的是小乐和育幼院。画得有点皱了，但他仔细摺好，像摺一封信，放进外套的口袋里。
车窗外的街景像一部倒带的影片，让他忍不住想起很多事情——
第一次来到送子鸟家，他像一只缩在角落的小动物，是小乐蹲下来给了他一块饼乾，还轻声说：「吃得下，就是好孩子。」
第一次发烧，小乐整夜守着他，手里拿着温度计，嘴里唱着奇怪却让人安心的旋律。
万圣节那晚，他穿着太大的南瓜装跌跌撞撞，结衣拉着他大笑着跑；阿火在走廊被罚擦地时，还偷偷塞糖给他吃。
他想起那张总是坐的小椅子、那本总是翻烂的故事书、还有忍虽然从不说话却总是默默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
这些回忆像一页页的画纸，在他心里翻动。
也像他画过的故事书，没有完结，只是翻到了下一章。
「你还好吗？」曼曼姨转头轻声问。
小帕点了点头，声音却悄悄说出：「我有点想回家。」
她看着他，眼神温柔如水。
「可是……我也知道，这里会是我新的家。」他补上一句。
h叔叔透过後照镜望着他，语气平静而肯定：「家不是要你忘记过去的地方，而是给你一个可以回来的地方。」
小帕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口袋里那张画。
他会好好的。他知道他会。
可是他还是想哭。因为他离开了家，也终於，拥有了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