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走廊空荡荡的,只剩几道光线从教室後窗斜斜照进来,把楼梯间照得乾净亮堂。综合大楼离我的教室有一段距离,我踩着碎步往那头走去,手里拿着记录用的笔记本和学生证,偶尔低头瞄一下时间,总觉得这趟路特别长。
才走到二楼转角,我就听见熟悉的拨弦声从某间教室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像是在校庆前的小型排练。
「朱薇恩?」一道声音从我背後响起。
我转身,是李胤珩。
他背着吉他袋,制服扣子扣到最上面的一颗,左手还拿着刚喝尽的空水瓶,一脸刚刚团练完正要离开练团室的模样。
「你被叫去开会吗?」他朝我走来,语气意外地轻松。
「嗯,美宣组的。」我点点头,「说是校庆要弄展览。」
「那我们算同组吧,我是代表吉他社来对接流程的,应该也是参与者之一。」他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午休要跑来跑去,真的挺像打工的。」
我忍不住笑了笑,忽然想到什麽,补问,「你妹妹知夏……上次不是也有参加美术b赛吗?怎麽样?」
「啊,她啊。」李胤珩摆摆手,「这次没上,但她自己画得蛮开心的,说是看到你那张画很感动。」
我指节下意识收紧,没让表情露出什麽,只是低头将手中的笔记本压得更紧。
「对了。」李胤珩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补上一句,「那张画真的画得很好。」
我怔了一下。
「是说你b赛那幅。」他语气依然淡淡的,语句却清晰而肯定,「虽然……最後被撕掉了。」
我的步伐微微一顿,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同情的表情,只是如实地陈述着,就像说今天的天气Y、或是走廊很冷一样自然。
「但我记得很清楚。」他继续说,「我那时坐得不远,画上那朵玫瑰,有种……我不知道怎麽讲,就是那种画过某些事之後才会出现的笔触。」
我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指尖在笔记本边缘蹭了一下。
「我妹那天也有来。」他接着说,「她看到之後回家吵着要买一模一样的画具,但後来还是说,画不出那种感觉。」
忽然有些想笑,嘴角却只是cH0U了一下,「那也不是什麽多特别的玫瑰。」
「是啊。」李胤珩耸耸肩,「但我猜不是画了它特别,而是因为你画了它,它才特别。」
我看着他,他没开玩笑,表情里没有什麽夸饰,也不是要讨好谁的模样。
就像,他只是刚好真的那麽觉得。
那一瞬间,我心口像是被什麽轻轻触了一下,没有很重,却让我暂时忘了那些撕裂声、尴尬与沉默。
「……谢谢你。」我低声道。
「没什麽,真的。」他一笑,拨了下额前的浏海,「画被撕掉不代表它不曾存在过吧?我觉得有些东西,没那麽容易被抹掉。」
我原本以为话题会到此为止,他却又像是随口一提,「吉他社代表除了我,Rose学姊这次也有被拉进筹备会,看来这次校庆是真的很认真在办活动耶。」
「是喔。」我语调不明地回了一声,继续往三楼迈步。
他也没再多说什麽,只是跟着我一起走,脚步不疾不徐,像是走在熟悉的日常里。楼梯转角处有风窜进来,午後yAn光从窗缝斜斜洒落在地板上,光影交错的样子,让我恍惚想起画室里那些未完成的草稿。
我们在三楼的转角停下,前方就是学生会的活动室。玻璃门後头已有几个人影模糊晃动,大多是高年级的学长姐。
李胤珩朝侧边教室的方向晃晃手,「我先进去准备资料,等等会议见。」
我看着他进教室的背影渐远,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时候,一句平淡的肯定,竟b千万个安慰还让人想要好好呼x1。那朵玫瑰,尽管被撕裂,但至少在某个人的记忆里,它还完整地盛开过。
总组讨论安排在展览教室旁的会议空间,三张大木桌并成一个临时工作台,墙上贴满草图、设计稿与主题文字。
我的视线轻轻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後在一张面孔上驻留。
何莫苡在最角落的位置,微笑和我招手。她拉开她身旁的椅子,「要坐这里吗?」
我本能地点了点头,却又觉得太快,像是下意识就顺从了什麽。迟疑片刻後,我还是走了过去,将书包轻放在桌边,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今天看起来有点累耶。」她低声说,语气听来只是普通关心,却让我莫名有些慌乱。
「没有,只是……刚刚走太快了,有点喘。」我下意识找藉口掩饰,眼神却忍不住瞄向前方。
程亦扬坐在斜对角的位置,与我隔着一张桌面。他低着头翻资料,表情专注,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到来。整个人沉在一种近乎礼貌又冷静的距离里,让我分不清那是不是刻意。
我不经意往旁边一瞥,这才发现,何莫苡的桌上摆着厚厚一叠排练资料与展览场地分配图,一旁还有吉他社的节目表草稿。
我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後轻声开口,「你怎麽会来美宣组的会议?」
「哦,我只是来帮朋友代开会,他今天请假。」何莫苡温声解释,也不再多说什麽。
会议正式开始後,总召走到讲台前介绍分工。
「这次校庆展览结合了视觉艺术与空间设计,我们会设立一个主题区,视觉概念由程亦扬负责,配合美术组设计美宣墙与主视觉。」
「主题最後决定是什麽?」有人举手问。
「《声音的形状》。灵感来自声波在水面上的扩散形态,也象徵一个人的声音能够在世界留下什麽。」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那站在白板前的程亦扬。
他没有看到我,或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我。
我低下头,不知怎麽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闷,那种感觉和上次在颁奖典礼时截然不同。
「你对这个主题有什麽想法吗?」何莫苡的声音一下子介入我的思绪里,「我想学生会应该会指定你负责主视觉海报。」
「嗯……声音吗?」我偏头思索。
声音、形状。
魏致辰说的,即使没有形状依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呈现它。
我轻轻点头,喃喃道,「声音是没有形状的,但它留下的痕迹却不会消失。」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怔了一下。那句话像是谁从我记忆深处取出来的,轻柔却带着某种明确的重量。
何莫苡一愣,随即笑了,「这句话很美,你自己想到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视线悄悄落向桌面,笔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描出几道涟漪状的线条。
「是朋友说过的话。」我轻声补了一句,「他在画画的时候提过。」
「那个朋友……也是学画的吗?」她问得不着痕迹,像只是闲聊。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算是吧,他最近才开始接触。」
她没再追问,似乎只是想从我语气中确认某种情绪的温度。
「我很期待你会怎麽诠释这个主题。」她忽然说,语气不轻不重,「你的画,总让人觉得有故事,像是藏了很多话。」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抬眼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眉眼中那份没有敌意的平静。
「谢谢……我会试试看的。」我低声回道。
前方,程亦扬依旧在说明他的概念。他的语调冷静,像是在讲解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设计案,哪怕他口中说的,是什麽「情绪的共鸣」、「无声的回响」、「从个T扩散到群T的感知」这些字眼,听起来都彷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我原本以为我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同一个空间里、听他说话、假装自己是局外人,但我错了。
他提到「声音留在空间的残响」,提到「即使离开,仍能留下感知的轨迹」,我忽然想起他在画里留下的背影,还有那幅叫《别离》的画。
我忽然觉得呼x1有点不顺。
「朱薇恩,」程亦扬忽地唤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识浑身一震,「主视觉的海报就交给你,没问题吧?」
他虽然是在对我说话,那双眼却始终空落落的,像是没对准焦距的镜头。与其说他在看我,不如说他只是顺着目光的余韵,落在我身旁的何莫苡身上。
「嗯,可以。」我故作没发现,点头应下。
「好,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务必确认自己分配到的工作,并在下一次的开会交一份计画书。没问题的话就各自解散。」程亦扬宣布完,散场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椅子被拉动、纸张翻飞、笔记本阖上的啪嗒声彼此交错。
程亦扬缓缓起身,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圈,目光擦过我身上,却没有停留。
那一瞥短得几乎称不上注视。可我仍在他转身要离开的瞬间,彷佛感受到了一种格外深的cH0U离,像是曾经靠得那麽近的人,如今退得让人无法再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