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车轮与马蹄掠过Sh土的熟悉响动,令万安期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但总感觉愈发近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半月前的光景。
那时万安期刚过完十二岁生日,穿着盈盈姨送他的鹅hsE羔羊皮棉夹袄,跟着送灵队伍离开汴京城。
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棺椁周遭散发的恶臭之外,便是载着棺椁的龙楯车碾压路面发出的吵闹声响。
一行人行至鱼肠似的岔路时,万安期终於忍不住,拉住了周舜卿。
“周大人,真的有声儿!”万安期急切道。
周舜卿并非聋子,他也隐约听到些异样响动,但当下他疲累至极,实在没有心力再管别的。
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没吃什麽正经东西,喝了点酒还都吐了个g净,更别提为了推车,还磨出了一手水泡。
他除了儿时害麻疹那次,从未这麽难受过。
周舜卿如今只想赶紧回到汴京,去酒楼里点上一桌,再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我没听见。”他回答万安期。
“周大人,你不要再装了。”万安期直白说道。
“我怎会……”
“你要从一开始,就不这样假装,老官家或许都不会跑出来,这两日也不会Si那麽多人。”万安期打断道。
周舜卿想要教训他,舌头却怎也冲不开紧紧合着的牙关。
他知道万安期说得没错。
或许,他早些认可自己听到的动静,提前把棺椁处置妥当,後面也不会生出那麽多事端来。
不过,这也不能都赖自己,毕竟屍变这事也不是凡人能预料到的。
倒是那郝随,明明知道这事,却一直隐瞒,导致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不过他也是从了自己父亲的命令……
周舜卿正在思索的时候,万安期已经转过头,兀自走开,嘴里还骂了一句脏字。
“殿下,等我片刻……”周舜卿向朱长金打了个招呼,便跟了过去。
两人走後,朱福望着万安期的背影,肩膀连连cH0U动,像是刚刚搬过重物cH0U了筋一般。
他的嘴忽地鼓起来,仿佛要呕吐一般。
片刻後,一个响亮的嗝从他口中钻出,他的肩膀也停了下来。
朱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朱长金浅浅一笑,聊做回应,但悄悄将长剑拔出了鞘。
她在朱福身前看到了一团浅紫sE雾气。
深褐sE的h土地里满是泥浆,一踩便是一个深坑,万安期不断拨开一人高的高粱丛,踩着枯叶与稭秆覆盖的地面,顺着声响一路寻着。
高大的高粱杆被万安期扰动,抖落一片片积雪。
春归夏至,槐花枯谢时,万安期都会让盈盈姨去摇动门前的小槐树,散落一地的g瘪花瓣。
每每至此,万安期便模仿小人书cHa画里的诗人,将双手背在身後,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六月飞霜!”引得盈盈姨捧腹大笑。
g枯锋利的高粱杆不断划着万安期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生怕跟丢了那GU若即若离的声响,不肯放慢速度。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那声音如此执着,或是害怕危险,或是因为好奇,总之他无法像周舜卿一样,当作何事都未发生。
万安期走的越来越快,那GU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当他终於穿过那片高粱田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脸面黝黑,身形佝偻,两个眼珠连着紫红的血管,直直垂到x前。一杆搂草用的草叉横穿他腰间,两根尖头从他肚子里冒出头来,三尺长的木杆耷拉在他身後。
万安期受到惊吓,脚下一打滑,摔了个狗啃泥。
他翻过身,看到那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前,两个眼珠在他鼻尖上方来回晃动。
“高粱熟了没?”
那人C着浓浓的乡音问道。
万安期坐在地上,双腿向後蹬去,却连连踩到枯h的高粱杆,不停打滑。
他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手掌又陷进了泥巴里。
“高粱熟了得赶紧收咯……”
那人伸手抓向万安期,棉袄中的稻草和柳絮不断落下,砸在万安期脸上。
万安期想要大叫,却怎麽都发不出声音。
忽地,那双手停了下来。
那人不知为何升到了半空,随後被甩到了一旁的高粱田里。
万安期看到,周舜卿站在前方,双手抓着草叉的木杆,将那人SiSi摁在地上。
看到那人不再挣紮後,周舜卿松开草叉,将万安期从泥里拎起来,夹在腋下逃开。
“熟了不收,官府拉走……”
万安期听到,高粱田里又传出了一声。
“这他妈……哪哪儿都是……”周舜卿抱着万安期跑远後,停在一个磨坊前,大口喘着粗气。
身上的汗不断渗出,最後沁入盔甲甲片缝隙,一见风就变得寒凉刺骨,引得他不停打激灵。
万安期渐渐缓过神来,他本以为周舜卿会骂他,没想到周舜卿压根儿没看自己,只是盯着磨坊看了一会儿。
“万安期,你说这是何地?”周舜卿问。
“磨坊吧……”
“做甚的?”
周舜卿问。
他自幼便吃着下人做好了端上来的吃食,从来没见过地里的粮食是如何变成熟食的。
“磨面。”
“走,去看看。”
周舜卿说着便走了进去,还未等万安期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周舜卿已经背着两串大饼走了出来。
“你不是说这是磨面的地儿吗?怎麽有大饼呢?”
周舜卿拉起万安期往回走,同时掰下一块饼子放在嘴里。
“这种大小的磨坊都会有大竈,外人把粮送来,磨坊帮忙给磨成面,然後再蒸熟,收一定粮做辛苦钱,大饼……可能是磨坊的活招牌……”
万安期解释道。
他在汴京城里见过磨坊。
有天,城外来了群和尚,背着一袋袋谷子走进一间屋子,几日後又从屋子中取出了一摞摞Yg的大饼。
之後万安期又问了身边的大人,才知道那是磨坊。
“呸!”周舜卿嚼了两口饼子,便皱着眉吐了出来。
“里头有沙子!”
周舜卿说道。
万安期凑近看了看,饼子透着一GU淡淡的豆沙sE。
“不是沙子,是高粱面。”
“高粱面怎麽还硌牙?”
“小磨坊脱壳脱不g净,有麸皮,要麽就是面里掺了榆树皮。”
万安期解释道。
“放树皮……是喜欢树皮味儿吗?”
“高粱面g巴,r0u不成面团,加上磨碎了的榆树皮才能黏糊一点,从而成型。”
“这儿的人就吃这玩意儿?”周舜卿看着手里的饼子,难以置信道。
“你从没吃过高粱面吗?”万安期问。
“喝过高粱酒。”
万安期从周舜卿身上掰下一小块饼子,缓缓嚼着,粗粝的口感确实不怎麽样,但饿了一白天,有口高粱饼吃也是香的。
两人钻出高粱地时,那GU声响在他们身後再度出现。
周舜卿与万安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顺着声响跑去。
一匹棕红sE的老马,拉着龙楯车,在驿道上缓缓前行,龙楯车之上,又是那具沈香木棺。
那匹马周舜卿认识,那具棺椁更是认识。
周舜卿想不明白,先帝的棺椁为何会从县府大堂跑到这里来。
不过幸好只是马车,不是别的什麽,周舜卿与万安期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马!”周舜卿突然想起,那匹老马可以牵过来,无论是拉东西,还是让他驮人,这一路都能省不少力气。
周舜卿拦住马车,为马解下套绳,刚要骑走,又看了眼那口棺材。
他记得,昨夜自己把棺材盖打开了,而眼前棺材的盖子是盖上的。
“万安期,你站远点。”
周舜卿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缓缓靠近棺椁。
没有棺钉的盖子,用点力气便能推开,周舜卿攥紧了手里的石头,另一只手放在棺盖上。
你最好是空的,要不啥都给你砸烂。
周舜卿心里暗自道。
“周大人……”
万安期想阻止周舜卿,毕竟把马牵回去就行了,棺材可以不用管。
但他也想知道棺材里有什麽,对它的好奇战胜了理智。
“……小心周大人。”
周舜卿屏住口气,猛地推开棺盖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他本能地丢出了手中的石头。
与此同时,棺椁中飞S出一杆弩矢,直袭周舜卿面门。
周舜卿脖子後仰,踉跄几步之後,直直地倒在地上。
万安期没看清发生了什麽,急忙跑去,只见周舜卿头上cHa着一杆弩矢。
弩矢的整个箭头贯入了兜鍪,只余一截木杆lU0露在外。
周舜卿面sE惨白,有出气没进气。
“周大人……”万安期拍了拍周舜卿。
“拿好……回到城里,拿给我亲族……你只需说交给汝南周氏便可。”周舜卿摘下自己腰间的方形铜牌,塞到万安期袖口,喃喃说道。
周舜卿刚刚气绝,棺椁中便爬出个人来,吓得万安期连连後退。
“周大人?”
“张曹官?”
事情须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张若冲自邢贵妃手中逃走後,连滚带爬,跟着逃难的兵士来到了县尉宅邸。他见众人在门前齐声呼喊周大人,心想大事不妙。
据他了解,周舜卿向来害怕做决定,形式危急时尤甚,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大夥儿开门。
院门前的人分成三派。
一派决定继续喊周大人,一派C起兵杖,准备和行屍y碰y,还有一派早早离开,逃向了别处。
张若冲本来跟着第三波人,逃向永安县其他地方。毕竟县城里少说有上万人,几千户,按常理说,躲进一家百姓的宅子应该不难。
可令他没想到的事,知情的百姓害怕兵士带着行屍一起进来,拒不开门。不知情的百姓以为兵士是来劫掠财物,JW妻nV的,不但对他们没好气,甚至还用自制的兵器驱赶他们。
屍cHa0推着残存生者在永安县各个大街巷道内逃命,咀嚼声、哭号声与打斗声响彻不绝,兵士Si於当街,或被百姓中伤,或为行屍所得,化作其餐食。
张若冲又想跑回县尉宅邸。
他想赌一把,赌周舜卿能认出自己的声音,从而念及旧情而打开大门。
而当他下定决心时,却看到院门开了。
b张若冲更先冲入院内的,是无数行屍。
周舜卿也完了。
对张若冲来说,此时此刻,如同多年前科举落榜後的那个午後。
参加来年科举,是个路子。
刺面从军,也不失为一条生计。
留家务农,至少饿不Si。
生在乡野之人,一生中总是看似有许多生路可以走,但没有一条是活路。
张若冲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上,身後许多人嚎叫着从他身边奔过。
他被撞倒在地,万念俱灰。
不远处一名乞丐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刚来永安县时,见过那名乞丐,甚至还扔给过他一口馍馍。
那乞丐的四肢如同婴儿般,只长了个骨朵,褴褛的衣衫遮不住他柴火般的骨架。他不知是盲还是傻,面对行屍也不躲闪,只是匍匐在地上,像是在行屍给他施舍似的。
令张若冲不解的是,所有行屍都避过那个乞丐,竞相追逐还在逃亡的人。
莫非……装Si或许可行?
他想起一个装Si的好去处。
张若冲爬起来,直奔县府大堂。
一名行屍正在啃食着县府内的官差。
“辉儿!你不认得你哥了?!”
被啃食的官差对行屍大喊道。
行屍擡起头顿了片刻,r0u了r0u眼睛,随後再度俯下身,用牙齿撕扯着官差的肚皮。
官差一手抵着行屍的头顶,一手戳行屍的眼窝,将他浑浊的眼白捣烂,r白sE浆Ye顺着胳膊一路流到肩膀。
行屍像抖水的狗一样甩了甩头,官差的手指便折断在黢黑的眼窝中。
“军爷救我!”
官差看见张若冲是活人,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急忙呼救。
张若冲瞥了眼那人,说道:“兄弟你没救了……”
“你们这些兵,没一个好东西——”官差扯着嗓子骂。
张若冲爬进先帝的棺椁,顺便拉上了棺材盖板。
“都来吃这个!快过来哇!”官差指着张若冲大喊道。
外头的几名行屍被声响引了过来,痴痴地望着那官差。
“在那里头!棺材里头!辉儿啊,你别吃我了,吃他去,我都没啥能吃的地儿了……”
行屍们似是听懂了般,纷纷围在棺材前,用手指笨拙地挠着棺材。
张若冲捂着嘴,强忍着肚里的阵阵痉挛。
棺椁内垫的蚕娟又Sh又黏,像被一只大蜗牛爬过。
空气里充斥着一GU腐臭气息,宛若盛夏时r0U铺子盛杂碎的铁桶。
那名官差骂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行屍挠棺材的声响也渐渐停息。
他斗起胆,探出头来查看究竟。
行屍已消失不见,方才被啃食的官差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地上的一滩脓血。
他悄悄m0出县府大堂,发现街上已没有活人,只剩下行屍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想必还是没吃饱。
张若冲瞥见斜对面的马厩,一匹棕红sE老马在里面嚼着g草,来往的行屍无人理会它。
行屍只吃人,不吃马,张若冲心想。
一个绝妙的点子在他心里萌生。
睫毛灰白的老马踏着松散的步伐,漫步在永安县的大街上,它身後的麻绳牵着一台威严华贵的龙楯车,车上横着一口沈香木棺。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不断用额头撞着一户百姓的木门,发出哒哒哒的规律声响。
孩童的下颚不知所踪,一条半尺长的粉红舌头从喉咙中伸出,无力地耷拉在x前。
“矮矮……矮矮……”
孩童一边撞门,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老马与龙楯车路过时,孩童追了上去,两只手不停拍打棺椁。
“鹅鹅……鹅鹅……”
张若冲躺在棺椁中,怀里抱着一把上了弦的神臂弩。
要是有行屍把盖打开,大不了就一块儿Si,张若冲咬紧牙关,暗下决心。
孩童追了一阵便停下来,又回到之前那扇门前,一边撞门一边矮矮矮矮地叫着。
老马带着车架,离开了永安县。
如同以往每次面临穷途末路时那样,张若冲找到了恢恢天网中的网眼,并从中钻了出去。
他没想到,老马没有乱跑,真就拉着自己离开了永安县。
他更想不到,第一个给自己开棺的人居然是周舜卿。
周舜卿打开棺盖时,张若冲S出弩矢,周舜卿手中的石头也丢了出去,那石头不偏不倚,正中张若冲眉骨,砸得他鲜血直冒,径直流进眼里。
过了半晌,他才恢覆神智,听到棺材外有人说话,爬出去,正好撞见万安期与周舜卿。
周舜卿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周大人?”
“张曹官?”周舜卿与万安期同时惊呼道。
张若冲见周舜卿头部中箭,急忙从万安期身上扯下块布条,准备为周舜卿包紮。
“周大人你忍忍,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边安慰周舜卿,一手m0着他的脉搏,一手量了量cHa在兜鍪中的箭矢。
完了,箭矢入两寸,华佗来了也没治了,张若冲暗自叹道。
“怎麽Si在你小子手上了……”
周舜卿有气无力道。
“你说这都什麽事儿啊!本来我都不欠你的了……”张若冲瘫软在地上,眨巴眼睛,掉出了两滴泪。
“也罢也罢……”周舜卿擡手轻轻拍了拍张若冲,随即合上了眼。
“你刚才在把脉吗?”万安期问张若冲。
“没治了,没治了……唉……”张若冲答道。
万安期也学着张若冲,m0了m0周舜卿的脉搏。
“怎麽算没治了?”万安期不解地问道。
张若冲看了眼万安期,使劲儿抹了把眼泪,又伸手m0周舜卿的脉搏。
“不对啊……”他嘀咕道。
虽说他不懂把脉,但他知道,那东西只要在跳,人便没Si。
万安期与张若冲对视一眼,双双看向周舜卿。
张若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周舜卿的兜鍪,轻轻一擡,兜鍪便离开了他的脑袋。
S入兜鍪的弩矢向上弯折,铁箭头擦着周舜卿的头皮,不偏不倚地紮进了他的发髻之中。
张若冲与万安期喜出望外,两人合力将兜鍪解下。
铁箭头挂掉了周舜卿一撮儿头发,疼得他大叫一声,迅速坐起身来。
他看着兜鍪和弩矢,又m0了m0自己头顶。
没有伤口,但是秃了一块。
朱长金再见到周舜卿时,发现他不仅带回了万安期,身边又多了一个衣衫脏W的人,和一匹漫不经心的老马。
“周大人?”
钱焘看着周舜卿,诧异到说不出话来,他不知应该先问那个人和马,还是先问他兜鍪上的一小截木棍。
周舜卿简要介绍了张若冲,但没提兜鍪上的弩矢。
他曾费劲想要将那根弩矢拔出,最後掰断了长杆和箭头,都没能把剩下的一小段木杆拔出,只好就这样戴着。
若是摘下那顶兜鍪,自己头上的一点斑秃便会展露无疑。
“朱福呢?”他问钱焘与朱长金。
万安期四处张望,一直都未见朱福的身影。
钱焘yu言又止,有些犯难地看了眼朱长金。
万安期想到些什麽。
“我问你朱福呢?!”
万安期两眼噙泪,跑到朱长金身前质问道。
“不得无礼!”周舜卿伸手拦住万安期,但同样不解地看向朱长金,希望她能解释朱福的去向。
“你知道?对不对?”朱长金推开周舜卿的手,走上前问万安期。
万安期紧紧咬着没了血sE的上唇,憋着转来转去的眼泪,没有作声。
“万安期……”朱长金将长剑递给钱焘,蹲下身来,扶着万安期的小臂,定目看向他。
“万——安——期。”她逐字道,“安乐之期……这麽好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盈盈姨。”
“你爹娘呢?”
万安期摇摇头,眼中透S着悲恸与愤恨。
“nV娲娘娘用h泥捏出凡人,并让他们成婚生子,以致後世无穷尽。可泥胎终是泥胎,初而有形,而後沥g,最後都化为h土。哪怕世上至亲,孩童承父之筋骨,母之血r0U降世,但自落生那一刻,便不再为一T。”
周舜卿看向朱长金,心中既对朱福之事感到疑惑,又对朱长金眼中闪烁的悲悯与决绝而触动。
“爹娘尚不能伴你一世,何况他人呢……”朱长金伸出手,用拇指为万安期轻轻揩泪。
“你既然知道朱福的事,便该知晓会有这麽一天。”
夜风撩拨万物,东方天穹蓝墨流淌,为万物披上靛sE轻纱。西方天际昏星大亮,在月隐之夜染得天地莹莹。
老马驮着朱长金,拽着沈甸甸的油柜车沿河前行。
冬日的河水无力扑打两岸卵石,只是在河道急转之处才发出隐隐嘶鸣。
周舜卿拉着马缰,河水边的清凉空气弄得他鼻尖冰凉。
郭河是找到了,但走了几里路,都未看到一艘蓬船。
张若冲与钱焘时不时从他身上掰下一块高粱饼,像骆驼一样慢慢嚼着。
他不知道这些人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那匹半截入土的老马还能走多远。
一路上,周舜卿都觉得那匹马在对自己怒目而视,或是满目鄙夷。
这马的年纪,按人来说,应是子孙满堂,享天l之乐的时候,而不是一边驮着人一边拉车。
他正这麽想着,那匹老马忽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大饼,随即张开嘴,用两排大板牙又咬又拽,令周舜卿险些摔倒。
老马嚼着高粱饼,眼中的鄙夷淡了许多。
“张曹官,你早些时候说,本来不欠我了,是何意?”
周舜卿突然想起自己在鬼门关绕圈时,听到的话,便问道张若冲。
“嗨!我是说我倒卖军粮,还有倒卖你家里给你寄的东西,还能有啥事啊?周大人,经过这一路,我不说是鞠躬尽瘁,也配得上汗马功劳吧?”
张若冲答道。
“你倒卖军粮?还有……我家里人啥时候给我寄东西了?”
“周大人,你昨晚来军营找我,问我是否知罪,不是说这个?”
“昨晚……奥……我不是说了嘛,你有段日子没陪我痛饮……对了,你倒卖……是何时的事?”周舜卿不解道。
“周大人,容我日後再向你坦白。”张若冲万念俱灰道。
“嗯。”
他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张若冲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笑话,所有的挣紮,都如同在y地里拱的蚯蚓。
越是铆足了劲,越是更快gSi。
明明软和的Sh土就在旁边,但蚯蚓没长眼,看不见。
合着周舜卿从始至终,什麽都不知道。
自己就不该跟周舜卿走出营帐。
或许,当年就不该从军。
“万安期,朱福没Si——你别说是我说的……”
钱焘趁朱长金假寐之际,悄悄对万安期耳语。
万安期仍是板着张满是泪痕的脸,默不作声。
“你想啊,就凭我们两个,一个妇人,一个……一个阉人,能把那麽壮个汉子杀了不成?”
“你们有剑。”
“要是我们真动手了,没有屍T也该有血吧?”
万安期似是觉得有道理,便看着钱焘,示意他说下去。
“我跟你说实话,殿下不让我告诉你……你听了就当没听过哈,太妃本来剑都拿出来了,但是想来想去,觉得不能那麽g,就上去跟朱福说了两句,我没听清说了什麽,反正说完之後,朱福就走了。”
钱焘说道。
“他去哪了?”
万安期问。
钱焘摆了摆手。
“但我觉得啊,要是命里有,肯定会再碰上的,你看我跟耗子不就……算了算了不提他了,一个人一个命……说来也怪,你说朱福他看起来也染上紫泥海了,他怎麽没事呢?”
钱焘问道。
“他没Si吧,活人应该不会很快变成活屍……会不会是活人染紫泥海,就不会那麽快变……不对,是不是不会变呢?”
万安期问道。
“咱看见的好像是这样,红梅姐儿当时就是被SSi了,所以一醒过来就要吃人,但是耗子之前说,活人被行屍咬,好像也会渐渐丧失神智,意思是也会变成行屍?我们就是怕这个,所以觉得朱福不能再跟着我们了。”
不知为何,钱焘与万安期的低声细语,张若冲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思忖了片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早些时候,他在泥G0u里,被只剩下半截身子的nV子咬到手掌。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到手掌上圆弧形的牙印并未结痂。
伤口内一片晶莹闪烁,他凑近看去,仿佛有千百条虫在其中蠕动、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