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他们陷入奇异又暧昧的氛围里,某种特别的什麽存在他们之间,但他们似乎都不愿意戳破。
岁川倒是敏锐地察觉了。隔天一进病房发现他在她房里,立刻豪爽地把帮她换药的工作丢给他,拍拍PGU走人。
「爽人,渡假愉快吗?」弄到电脑想关心同伴近况,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舒焰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镜头随着爪王晃动,从室外进到室内,他一把扯下遮挡风沙的头巾吐舌大喊:「天呀这里真可怕!」
「如果不是你把那枚火箭Pa0分成两半,我们早就回去渡假了!」安达克忍不住吐槽。「舒焰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功夫湮灭证据!我大概洗脑了两百个目击证人了吧?」
「不是呀,谁会想到这个地方鸟不拉屎居然还这麽多智慧型手机?」爪王一脸冤枉。
「欢迎来到网路时代。」塞伯拉斯轻笑。
这麽多天了,他们还待在那个国家,三个人甚至不在同一个地点,看来就是遇上麻烦,舒焰不禁有点担心。
「马哈茂德呢?」撤回来时太匆忙,她什麽都没带没办法跟他们联系,虽然知道塞伯拉斯一直都跟岁川保持连络,但至今岁川什麽也没说就表示他们毫无进展。
「跑了。」安达克没好气地道。
「毕竟他自己也养了一只怪胎在家里嘛!发现大事不妙一定先闪再说。」爪王已经丢下手机,脱掉衣服在房子里晃来晃去找吃的,含糊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舒焰微眯起眼,觉得不爽。「你没资格叫别人怪胎。」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她正在回呛爪王没空回应,等了一会儿他便自己开门进来。
这几天固定她早上会去帮他换药,再一起散散步,中餐後她去忙自己的事,他做一些基础锻链——他甚至还找到了健身房,晚餐後则换成他过来她房里,帮她换药。
他进门看见她在视讯停下脚步,因为讨论的事和他也有关系,舒焰便没有阻止,呶呶嘴示意他进来。他无声地走近,停在镜头的拍摄角度外,对舒焰微微一笑,要她继续不用在意。
「你捡的那家伙到底跟马哈茂德发生什麽冲突?我们都还没把你们送走,马哈茂德已经火速带着亲信躲起来了。」安达克托腮叹气一脸苦恼。
「这里地广人稀幅员辽阔,马哈茂德产业又多,我们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他。」塞伯拉斯语气淡淡的,但脸上也是写满疲惫。
「更何况在他的地盘上,多问个两句,晚上就有人拿冲锋枪来想把我打成蜂窝!」爪王挥舞着啃到一半的玉米,虽然冲锋枪打不Si他,但也够麻烦了。
「我知道怎麽找到他。」站在镜头外的男人突然打破沉默,舒焰惊讶地看向他。
「呀,那个人也在呀。」安达克最快反应过来,语气温和的打招呼。
他走进舒焰的镜头里,舒焰有点紧张的轻咳一声介绍:「这是旭。旭,这是塞伯拉斯、安达克和爪王。」
旭向三人颔首,「我是旭,」
她没想到他会答应,更没想到他会用得这麽自然,彷佛使用她赠与的名字天经地义。
说实话当他点头说好时她脑中一片空白,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这麽炙热、渴望,她只好绞尽脑汁找线索。
强尼、汤姆,脑中闪过一大堆电影男星的名字,但不对,通通不对,他一定也希望能拥有一个真正有意义的名字吧!
「你喜欢什麽?」这个方向总对吧?
他想了一想回答::「日出。」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我的名字跟日出有关。」为此他试过所有他会用的语言,但都觉得陌生,连讲这句话的人在记忆里也已面目模糊。
「而且日出很好。」看到日出就代表又多活过了一天。
她听完陷入长考,随着她思考时间越长,他越觉得尴尬,或许这不是个好主意,他让她困扰了。
「??旭?」在他想开口阻止她时,舒焰突然提出这个字。
「呀??可是这是中文!」她惊觉不对,小声地自言自语。
她为这件事苦恼的样子很可Ai,他忍不住开口逗她:「事实上我会一点中文。」虽然有口音,但他说的确实是中文。
舒焰惊讶得睁大了眼,他对她摊开掌心,「你说的那个字,怎麽写?」
她提起手指,在他手心上写下:「一个九,再一个日,意思就是??」明明写字的人是她,为什麽她也觉得心头麻痒呢?
「日出。」他握住她的手指,她的声音也随之嘎然而止。
「好。」他点头同意。
反倒是她愕然地阻止,「可是这又不是你熟的语言??」
「用你的语言,这样很好。」这样无论以後发生什麽事,她起码都遗留一点什麽给他??他轻吻了她的手指,她脸上浮上一片热红??
「谢谢你们救了我。」舒焰看着旭神态自然的向同伴们道谢,赶紧将那个吻推出脑袋。
「是舒焰坚持,不用谢我们。」安达克手撑着腮,一脸兴味地微笑。「但你又为什麽要帮我们呢?」
「我本来就要找他,我和马哈茂德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旭并不打算正面回答。
「那我们怎麽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们?」塞伯拉斯平静但严肃地质疑。
他又露出抹去一切情绪的空白表情。「对,我曾经跟他是一伙的。」
「但他想杀我,跟我想杀他一样认真。」
他语气中带着认真的杀意,他们都感觉到了。
「说说你可以怎麽找到他。」塞伯拉斯没有评价,只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继续问。
旭从一个乍听关系很远的事开始说起:「你们应该也有听过或看过,最近有两个记者潜进那附近做报导,还上传了很多他们访问收容所孤儿和指控马哈茂德犯下战争罪行的影片到网路上,事情被闹大,Ga0到国际组织要提出制裁,这让马哈茂德损失惨重。他威胁过那两个小子,但他们躲了起来,甚至还发出预告两个月後他们有重大消息要披露。」这件事他们确实有所耳闻,关注战争的影片很多,但这两个人拍的东西既真实又耸动煽情,内容涉及战争孤儿、军火买卖、nVe杀战俘、恐怖攻击等超级内幕,还配上多国字幕,一下就在网路世界炸开。
「所以?」他想怎麽做?
旭看了看舒焰跟岁川借来的电脑,不满意的摇摇头。「我没有电脑,如果能给我设备,他们发布影片的时候马哈茂德的人一定会上去看,我可以骇进後台,过滤出可能的位置,他是透过卫星上网,我甚至可以给你们准确的经纬度。」
旭的自信说明他真的有能力,但那三人也没有因此放下疑虑。
「告诉我,原本过得好好的,为什麽你要背叛他?」即使如此,塞伯拉斯还是维持一贯的平静。
过得好好的?
「??。」
身後又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很多双手攀爬上来,拉扯着他的衣角。
对呀他过得好好的,背对着那些屍山血海过得好好的。
「因为我良心发现。」他咬牙切齿地回答。
镜头内的塞伯拉斯闻言再度沈默了一会儿,漠然宣布:「我不相信良心。」
旭眼角一cH0U,舒焰才想cHa话,他又接续道:「但你的杀意是真的。」
「我会和岁川商量,你会拿到你需要的东西。」塞伯拉斯坐直身T,准备收线,最後意味深长地看了舒焰一眼:「舒焰,好好照顾自己。」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舒焰这次要乖一点呀!」安达克对此毫无意见,笑着跟着离开。
只有爪王一直没说话,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们看。
「你g嘛?还有事?」舒焰皱眉问道。
「没,拜。」他顶着一张被欠钱的臭脸下线走人。
舒焰起身收拾电脑,发现旭依旧绷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着桌面。
她蓦然感到恐惧,伸手触碰他的臂膀。他瞬间回过神来,专注和温柔重新回到他眼里,看着她。
「我帮你换药。」那很像他平常的样子,但舒焰可以感觉到他隐藏的紧张。
他怕她问。
是哪一部分呢?
略想了想,她选了一个最安全的:「你电脑在哪学的?」
他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学的。我想上学,但那里师资实在不行,最後他们给了我一条网路线。」
老师变成网路线?这差别有点大。舒焰挑眉,他嘴角为此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那很好,再也没人管我想学什麽。」
舒焰突然领悟到:「他们不知道你会这些。」
「他们只需要我的能力,网路能让我闭嘴乖乖待着,对他们而言这样就够了。」殊不知他就是靠着那条网路线慢慢长成无法控制的模样。
网路上有更多可以麻醉自己的东西,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可以沉溺在逸乐里,但他没有,一个战地孤儿可以读写多种语言已经够让人惊讶,而他会的远远多於这个。舒焰暗自惊叹他的自制力,一面转过身撩起衣服。
长期贴着防水跟美容胶带,让她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过敏,她自己是不太在意,大不了就不贴了,留疤也无所谓。但旭对她的轻忽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弄来了药膏,每日帮她涂抹。
舒焰安静的背对他坐着,让他对付那一圈碍眼的红疹。
「你不问我为什麽离开马哈茂德?」她应该问的。
「嗯,我确实应该问。」她点头同意,同时感觉到身後擦药的手为之一顿。
「但我相信良心。」她转过身直视着他的双眼。「手榴弹丢过来的时候你可以走的。」
「也许只是我需要援手!」他冷着声反驳。
「你当时并不知道我会什麽,救一个普通人可能会害Si你自己,但你还是做了。」她抬起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我知道人邪恶起来可以多糟糕,可也总有人愿意挺身对抗邪恶。」
旭闻言眼中一黯,抿紧薄唇保持沈默。
「马哈茂德为什麽要杀掉你?」
他拉开她的手,退了一步,远离她提供的温暖,戴上空白的表情面具漠然开口:「他要我杀掉那两个记者。」
「我帮马哈茂德杀人、偷东西,我不是对抗邪恶的人,我一直都是邪恶的帮凶!」他是个糟糕的人,让她碰触自己是个糟糕的错误。旭又退了一步,觉得自己就像一团腥臭,深怕玷W了她。
他的退缩让舒焰站起来,她眯起眼质问:「你说那两个人躲起来了,你说谎吗?」
「没有。」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你为什麽放过他们?」她上前一步,继续追问。
旭绷着脸保持缄默,他不想回答。
「凭你的能力,他们根本没有存活机会。」舒焰再度走到他面前,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再次伸手抚m0他的脸。
即使维持着那张空白的冷脸,他还是在她指尖碰触到时瑟缩了一下。
「塞伯拉斯他们没有亲眼见过你做出选择,但我有,我知道你是说真的。」她的手总是这麽暖,暖到穿透他自我保护的面具。「我想知道的是为什麽?」
旭无言与她对望,舒焰没有闪避、没有退却,他知道如果一直坚持沉默下去,她终究会放弃,但她会收回那双手,而他没有把握她会不会再主动伸手温暖她。
「影片??」他痛苦地闭上眼,哑声向她摊开自己的懦弱和不堪。「我从来不看和那里有关的新闻,反正从没好事,我很累??我不想知道那些??直到马哈茂德叫我去除掉他们的时候我才点开他们的影片看??」
喀哒。他按下了滑鼠。
镜头跟着一个白种男人走在烟硝里,他们滔滔不绝介绍着这个地方多年的战事,这对旭而言已是听腻的事实。
突然主持人停住,蹲下抱起一个瘦到不rEn形,眼眶凹陷满脸是泪的男孩。男孩看着镜头发抖,突然画面传来一声巨响,镜头剧烈的晃动!主持人跟掌镜的人都大声喊叫:「他们不能轰炸这里!这里都是孩子!」别的成年人冲过来叫他们快逃,他们抱着那个小男孩跟着人乱窜??镜头往回瞥过刚刚那男孩坐的地方,他後头的土屋已经被炸烂熊熊燃烧,混乱中除了主持人激动的评论,背景全是孩子尖厉的哭喊??
这就是他的童年。
一模一样。
背脊爬上一阵恶寒,过往的冤魂爬上他的衣角,萤幕里男孩的大眼瞪视着自己??
他极力奔逃、躲避的生活,在他背过身假装没看到的日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你有没有吃的?
唯一的改变就是他现在是加害者的一员。
他吐了。
狠狠吐了一地。
「那些影片改变了很多事,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做出这种事,我拒绝了指令,这是我第一次说不,马哈茂德虽然生气,但并不困扰,他有一百种更残忍的方法弄Si他们。我发现他不只叫别人下手,还计画把整个杀人过程录下来放上网??我g掉了他派出去的其他人,把那两个人藏起来,回去跟他摊牌。我发誓这次要把事情做对??」
他发誓要不计一切代价除掉这个为整片土地带来多年痛苦的男人,就算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其实那天他可以杀掉马哈茂德的,他指尖都碰到他头发了,但即使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马哈茂德还是确实做到承诺,给了他衣食无虞的生活??就那零点一秒的犹豫,马哈茂德逃走了。他一定在被拒绝那刻就起疑心,才安排这麽强大的火力,要不是当天舒焰他们意外闯入,他早就因为自己一时的优柔寡断失去生命。
「你当初为什麽要加入他?」舒焰依旧捧着他的脸,感受巨大的痛苦穿透他用来掩盖情绪的空白,揪心地问。
「帮他们去敌营探路,光是给情报就可以换饭吃??探路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可以给更多,我想过好生活,我不想再挨饿了,我想上学??所以我向马哈茂德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他是天赐的宝藏,靠着他在暗地里处理掉人和问题,从此马哈茂德混得风生水起。
而旭,人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床、乾净的衣服、饮水、不用担心下一餐在哪,他完全被冲昏头了,他只专注在眼前能获取什麽,鸵鸟地不去看被他遗留在大宅外的世界。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但我现在想把事情做对。」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滑落,舒焰垫起脚尖吻去那滴泪,而後吻上他紧抿的唇。
旭如遭雷击般张开眼,难以置信看着眼前抚慰自己的nV子。他慎而重之的将她纳入怀抱,感受她轻轻以唇摩挲自己的唇瓣。
她并不真的知道他做了什麽,所以才能这样将他拥入怀中??
光是这麽想着,旭的心就绝望到颤抖,而後无法克制激烈回应着她的吻,贪婪索求她此刻提供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