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秋日,但京城的阳光依然很明媚,红色的枫叶从窗外的刮进医院的走廊,落在许安的膝盖上,许安怔了一下,还是拈起叶柄,很饱满的橙红色,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那座大山。秋天是捡蘑菇的季节,他会在秋日的时候多上山采些山货,赶在冬日来临前,去山下换些过冬的衣物和干粮,山下村里的婶子往往会送他一些棉帽和手套,叔伯们会帮他多砍些柴火。
“011号许安,请到1诊室就诊。”
“011号许安,请到1诊室就诊。”
许安遥控轮椅转向1诊室,路过垃圾桶,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扔掉膝盖上的枫叶。
“小安来了,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直接过来就好了,还挂号排队干什么?你哥没来么。”王主任推了推眼睛,语气温和,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门外。
许安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苍白没有血色,抬起头淡然道:“没有,他忙,我自己可以。”
“那我们先去拍个片,一年一次的复查还是要重视一下,就你自己来算是怎么个事。”王主任看着眼前的苍白削瘦的少年,虽然带着病气但依旧能看出精致清俊的眉眼,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冷。
王主任打了个电话吩咐完,站起来帮他准备推轮椅,许安语气温和但坚定的拒绝了,“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王主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里更心疼可怜他,之前少年被紧急从北地转移过来,直升机直接停在医院顶楼,脑外脑内骨科神经科的专家都已经待命,全力抢救了一天一夜,在下了第二十七张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希望了,甚至有些医生不忍心的转过身去,但逐渐平缓的曲线像是被一只大手硬生生拽了回来,许安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他伤得太重了,全身十六处骨折甚至伤到了脊椎,严重脑出血,颅脑损伤,大脑里有多处出血点。他像是一个被人摔坏了的瓷娃娃,被他们一点点的缝补粘合起来,他当时才10岁,整整一年,许安都是在医院的手术室和ICU里度过的。
虽然人最终活了下来,但可惜的是许安脑子里的血块压迫了神经,再加上脊椎损伤,他无法行走了。
王主任心里叹息,在前面带路,许安安静的操作轮椅跟在他身后。到进入CT室,王主任刚想问需不需要帮忙,就看见许安双手拄在ct机的硬板床上,用力的把自己支起来。
王主任连忙上去帮忙扶了一把,“别勉强自己,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但你要记得依靠大人。”王主任好像听见了一声嗤笑,他低头看去,许安已经躺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王主任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就退出了ct室,刚出来就看见一个一身西装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口,男人眉头紧锁,领带已经被拽歪,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一样,但男人语气冷静,看见王主任点头打了下招呼,随即问道:“许安已经在里面了么?”
王主任看见他来了舒了一口气,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地说:“还好你来了,不然不是胡闹么,一年一次的复查怎么能让他自己来,他脑袋里的可是不定时炸弹,你看他现在没什么事,如果一旦发病,他晕在没人的地方,那就真没命了!”
男人冷着脸听训,没有一点不耐烦,等王主任说完,他点点头:“今天是我的错,不会有下次了。”
王主任也一脸难受,“有些话我也许不该多嘴,但是我也是看着你和聿澈长大的,许安当初因为救聿澈遭那么大罪,你们家欠他的,你们对他好一点又能怎么样,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他这个身体情况,他能活几年?”
“王主任!”沈聿衍面色极其恐怖的打断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住暴虐的情绪,额头青筋暴起,他冷硬的说:“他不会有事的,他能活很多年。”
王主任也被沈聿衍难看的脸色吓到,也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说。沈聿衍对许安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当年许安辗转手术室和ICU,沈聿衍一直陪在身边,当时沈聿衍上高三,哪怕再晚也要来ICU门口坐一会儿,只要许安有手术,他都会请假在手术室门口坐着,直到许安脱离危险才走。
许安出院那年,沈聿衍刚上大学就休学一年陪许安复健做康复,也是沈聿衍带着许安的病例全世界求医。
王主任想到这也觉得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他刚要说些什么,CT室的门打开了,沈聿衍率先走进去,王主任进去的时候,沈聿衍已经把许安整个人抱在怀里,许安双手环着沈聿衍的脖子,脸靠在他的肩上,是个很依赖的姿势。他一手抱着许安,一手拉过角落里的轮椅,然后把许安轻轻地放在轮椅上,然后单膝跪地整理许安的脚踏,动作细致且认真。
许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没什么情绪的问:“你怎么来了。”
沈聿衍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整理,然后站起来对王主任说:“我先带他去做其他检查,一会儿我去办公室找你。”
王主任正在CT室里面的电脑上看着片子,闻言对他们挥挥手,“去吧,今天有不少检查要做呢。”
各种检查做完,许安疲惫的靠在轮椅靠背上,他其实不喜欢医院,他从剧痛中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洁白的天花板,充斥着鼻腔的浓郁的消毒水味,伴随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痛苦。
他清醒的时间很少,但痛苦是如影随行的,在无止境的痛苦中他不止一次的想让我走吧,可惜灵魂被强行留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每次他想放弃的时候就想起滴落在脸上冰冷的眼泪,还有一双紧紧握住他的手。
许安的冰凉的手被一只手握住,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温暖的掌心贴着许安微微泛青的手背:“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许安往外抽自己的手,温暖逐渐离他远去,但他还是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确实很累了,也没精力和沈聿衍争执:“麻烦你了。”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独栋别墅前,沈聿衍先下车去后备箱拿出了轮椅,然后才打开副驾驶把许安小心的抱出来,安置在轮椅上。
他推着许安走进别墅,客厅温馨明亮充满饭香,云姨听见声音连忙出来,看见沈聿衍推着许安进门才放心地笑了,“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小安累坏了吧,快吃点东西去歇着。”
吃饭的时候许安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握着勺子有一勺没一勺的往嘴里塞,连沈聿衍站在身边都没发现,沈聿衍接过许安的勺子,又喂了几勺,也许是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动作,许安并没有抗拒,他眼睛半阖不合看着眼前的勺子,语气因为不清醒显得格外亲昵黏糊:“哥哥,不吃了,我困。”
沈聿衍顿住,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良久才放下勺子,轻轻的把许安从轮椅上抱起来,许安乖乖的靠在他的胸口,闭眼睡的很安稳。
云姨端着汤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沈聿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许安抱回房间。云姨高兴起来,俩人这是终于和好了。这一年不知道俩人怎么了,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亲密,反而冷淡下来,云姨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上火。因为许安的经历,云姨更格外偏疼他一些,之前看他每天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发呆,一个人冷冷清清,云姨就想哭。
云姨心里不免埋怨沈聿衍,哪怕她的工资都是沈聿衍开的。
许安12岁那年,沈聿衍带着许安从沈家搬了出来,搬到这里,云姨也是那时候被沈聿衍找来照顾许安的,云姨是高级营养师,那时候的许安太瘦了,感觉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这两年才稍微看着像样一些,但还是太瘦了。
这六年过去了,沈聿衍对许安一直是亲力亲为,从洗澡喂饭到上下楼,只要沈聿衍在家,许安都不需要轮椅,他都在沈聿衍的怀里。没想到从今年开始沈聿衍逐渐冷淡下来,别墅也很少回了,又聘了两个护工照顾许安。
但许安没有让他们近身,他自己偷偷的练习上下轮椅,锻炼自己独立生活,不再依靠任何人。
许安睁开眼时脑子还不太清醒,很久没睡这么舒服的觉了,他有点不想起,屋子里有些昏暗,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直到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许安才撑起身子,看向隔断另一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个人。
许安打开床头灯,看见沈聿衍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想摸一下许安的额头,许安微微侧头,手指只触碰到了散落的额发,沈聿衍收回手,淡淡地说:“醒了?起来喝点汤,你中午没吃多少东西。”
沈聿衍转身把放在角落的轮椅推过来,就看见许安把两条腿从床上搬下去,他伸出手想要抱许安,许安轻轻挡开了他的手臂,一手抓住轮椅扶手一手支撑床,把自己挪进轮椅。
他操控轮椅从怔愣在原地沈聿衍身边经过,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