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天站在永兴贸易公司的铁门前,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门铃。三天过去了,赵承业的名片在他口袋里已经被m0得发皱,他却仍未决定是否要踏出这一步。
「孩子,找谁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彪形大汉从旁边的仓库走出来,嘴里的香烟随着说话上下抖动。
白景天挺直腰板:「我找赵生,赵承业。」
大汉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咧嘴一笑:「哦,你就是庙街个後生仔?赵生提过你。进来吧。」他推开铁门,朝里面喊了声:「赵生,你等的人来了!」
永兴贸易的办公室b白景天想像中简陋。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摆着三张旧木桌,墙上贴满航运时刻表和货价清单。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後面,赵承业正对着电话大声说着什麽,看到白景天进来,他快速结束通话,站起身来。
「白景天,我猜你会来。」赵承业绕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坐。」
白景天注意到赵承业今天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K,与那日在巷子里见到的随意装扮截然不同。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烟草的混合气味,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却驱散不了八月的闷热。
「饮茶定咖啡?」赵承业问。
「不用了,赵生。」白景天开门见山,「你找我来有什麽事?」
赵承业笑了笑,从cH0U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我欣赏直接的人。先看看这个。」
白景天接过文件,是一份电子产品报价单。上面罗列着各种型号的电子表、计算器,价格b他从深水埗拿到的批发价还要低三成。
「这是……」
「深圳那边的厂价。」赵承业点燃一支烟,「我每周两次从罗湖运货过来,成本b你现在拿的低得多。」
白景天心跳加速。如果这价格是真的,他的利润空间将翻倍不止。但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赵生想要什麽?」
「聪明。」赵承业吐出一口烟圈,「我要你帮我试一条新线。广州友谊商店最近对日本电子表需求很大,但那边的批发商价格压得太低,我们香港这边的人又不熟悉内地渠道。」
白景天皱眉:「我对内地市场一无所知。」
「但你识讲普通话,而且……」赵承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够醒目,知道点样避开不必要嘅麻烦。」
白景天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贸易,里面肯定有猫腻。他想起庙街老人们常说的,八十年代初香港与内地的贸易,十单有九单要走灰sE地带。
「如果我拒绝呢?」
赵承业耸耸肩:「你继续在街边卖你的老翻电子表,我找第二个合作。不过……」他从cH0U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过来,「打开看看。」
白景天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大头文满脸是血地跪在地上,旁边站着两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以後唔会有人收你保护费。」赵承业轻描淡写地说,彷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白景天喉咙发紧。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b想像中更复杂的世界。但信封背面写着的一组数字x1引了他的注意——那是预计的利润分成:5000元本金,一周内可获利150%。
「我需要做什麽?」他听见自己说。
赵承业笑了:「第一批货,五十只JiNg工表仿款,後日到深圳火车站。你要带去广州友谊商店後面的仓库,找一个叫''''''''老周''''''''的人。他会按每只八十元人民币收,现金交易。」
白景天快速心算。按官方汇率,80元人民币约合40港币,而赵承业给他的成本价是25港币一只。差价15港币,五十只就是750港币利润,相当於他洗一个月碗的收入。
「为什麽选我?」白景天抬头问。
赵承业靠回椅背:「我喜欢醒目的年轻人。而且……」他指了指白景天磨破的衣领,「我睇得出你饿。饿嘅人先会搏命。」
离开永兴贸易时,白景天口袋里多了五千元现金——赵承业提供的「启动资金」,以及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按照约定,他需要在三天後带着货款或货物回来,利润三七分成。
当晚,白景天在铁皮屋里辗转难眠。五千元,这是他从未经手过的大数目。成功,他的资本将翻倍;失败,他可能要面对b大头文更可怕的後果。
天刚亮,他就去了深水埗的公共图书馆,查阅所有关於内地贸易的资料。中午时分,他已经记满了半本笔记:人民币黑市汇率、广州友谊商店的采购规律、火车站检查的重点时段……
「年轻人,看这麽多书g嘛啊?」图书馆管理员好奇地问。
白景天合上笔记本:「想发达嘛,阿伯。」
第二天,白景天做了三件事:先去中环的黑市外币兑换点,用港币换了人民币,汇率b官方高出20%;然後到旺角买了一套像样的衣服;最後,他去了庙街找陈伯。
「陈伯,你以前讲过你个仔喺广州开货车?」
老房东警惕地看着他:「做咩突然问起?」
白景天掏出两张百元钞票:「我想请佢帮个忙,听日带啲货上去。」
一小时後,白景天见到了陈伯的儿子李国强——一个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左脸有道疤,说话带着浓重的客家口音。
「广州?我後日先有车上去。」李国强打量着白景天,「你运什麽货?别害我老爸。」
「电子表,正经生意。」白景天说,虽然他自己也不完全确定这一点,「我跟你车去,不会连累你。」
李国强考虑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不议价。」
次日清晨,白景天在罗湖口岸与赵承业的人接头,拿到了那箱「JiNg工表」。开箱检查时,他的心沉了一下——这些仿品的质量b他平时卖的还要差,表盘上的字母都印歪了。
「这些货……」他迟疑地看向交货的人。
对方冷笑:「嫌三嫌四就不要做。赵生说了,友谊商店个老周不会check那麽仔细。」
白景天咬牙收下货,与李国强会合。货车是一辆破旧的解放牌,车厢里堆满了各种货物,从尼龙袜到电饭煲应有尽有。
「第一次走水货?」车开上广深公路後,李国强问。
白景天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经常跑这条线?」
「一个月两三趟。」李国强点了支烟,「现在内地什麽都缺,香港什麽都多,好赚啊。」
路上,李国强教了白景天许多「行规」:如何识别检查站的「自己人」,哪些货该藏在哪里,甚至包括几句应急用的普通话。白景天认真记下每一个细节。
「你和其他走水的年轻人不一样。」李国强瞥了他一眼,「他们多半想着赚快钱,你像是想长远。」
白景天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穷太耐了,唔想再穷。」
到达广州时已是下午。按照赵承业给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友谊商店後面的仓库区。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头在门口cH0U烟,看到香港车牌,走过来用蹩脚的粤语问:「揾边个?」
「周主任,约好的。」白景天用普通话回答。
老头眼神变了变,带他们进入一间昏暗的仓库。所谓的「老周」是个满脸油光的中年人,穿着当时内地少见的西装,手上戴着三个金戒指。
「赵老板的人?」老周检查了货物,皱起眉头,「这次的货b上次还差。」
白景天早有准备:「周主任,这次是试样品。赵老板说如果您满意,下次可以给您留最好的A货,价格不变。」
老周哼了一声,但还是数出了四千元人民币。白景天注意到,老周身边的年轻人不时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什麽,看起来像是正规商店的进货单。
离开仓库後,白景天问李国强:「友谊商店不是国营的吗?怎麽会收这种劣质货?」
李国强笑了:「年轻人,现在是改革开放啊。国家商店也要赚钱,正品进口要外汇指标,这些渠道货便宜一半有多,转手卖正品价,你说好赚不好赚?」
白景天恍然大悟。这不仅是简单的走私,而是整个系统的漏洞。回程前,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用部分利润在广州街头又买了三十只质量更好的电子表,准备夹带回香港。
「你唔惊赵生知道?」李国强问。
白景天将货藏好:「三七分账我会照给,这些是我自己的生意。」
返港的路上,他们在东莞路段遇到了临检。一个戴着大檐帽的海关官员走上车,用手电筒照着货箱。
「证件。」官员面无表情地说。
李国强熟练地递上文件,同时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包烟过去。官员看了看,突然指着白景天:「他呢?」
「我表弟,跟车学习。」李国强赔笑。
官员盯着白景天看了很久,突然说:「下来,检查行李。」
白景天心跳如鼓,那三十只电子表就藏在他的背包夹层里。就在他准备下车时,一辆黑sE轿车疾驰而来,按了几下喇叭。官员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算了,走吧走吧。」他匆匆下了货车。
李国强立刻发动车子。驶出检查站後,他才长舒一口气:「你好彩,刚才嗰部系赵生嘅车。」
白景天回头望去,那辆黑sE轿车已经不见踪影。他突然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赵承业的视线之内。
回到香港,白景天将四千元人民币通过黑市兑换成近七千港币,加上他自己卖掉那三十只电子表的收益,总共八千多。按照约定,他该给赵承业五千本金加2100利润,自己留900。
但站在永兴贸易门口时,白景天改变了主意。他掏出八千元中的六千,走进了赵承业的办公室。
「赵生,这是你的份。」他将钱放在桌上。
赵承业挑眉:「多了。」
「我想长期合作。」白景天直视他的眼睛,「下次我可以带更多货,但我要四六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电风扇的嗡嗡声。赵承业突然大笑起来,拍着桌子:「好!有胆识!我锺意!」
他拉开cH0U屉,取出一瓶洋酒和两个杯子:「为我们新的合作夥伴乾杯!」
白景天端起酒杯,琥珀sE的YeT在灯光下闪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上充满了机会与危险,而他才刚刚看到冰山一角。
窗外,香港的夜幕降临,霓虹灯次第亮起。在这座永不熄灯的城市里,又一个野心家正式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