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闻言,神sE亦微微一凝,眉梢轻蹙,沉Y片刻,方缓缓回道:「李兄,这太极拳……只是百姓间的健身之法,中原多地流传,尤以均州最盛。相传此拳出自真圣庙中供奉的张圣真人,已传五六十载,近十年尤为风行。但此法全为养生,讲究舒缓调息,并无内功运转,与武学是天渊之别,且不属任何门派。」
李清扬静默不语,目光再度投向那群白发老人。
只见他们一招一式虽似熟稔,然细观之下,果真与昔年武当正宗大异。动作虽保留大略之形,却全无内力运转、真气鼓荡之迹,拳理亦已被削,繁华尽褪,只余残影。
那一瞬间,李清扬x口似被无形重锤击中,心绪翻涌,却无言以对。
他紧攥双拳,指节泛白,眉宇深锁。
昔日巍峨山门犹在脑海萦回,如今却换作残碑杂草,与一群缓缓舒臂的白发老人。这种落差,不仅未能释怀心中的疑团,反令迷惘与失落更深沉如雾,将他整个人笼罩。
但李清扬心中仍存一线希望。毕竟此地只是山门入口,昔日武当g0ng观建筑群广布群峰,层峦叠嶂,直上金顶,何其壮阔!此刻,他默然转身,沿着残破石道,往山上更深处探去。
然而,道路早已荒废,石缝间杂草丛生,及腰之高,掩没了旧日踪迹。
昔年铜索飞桥,如今多已锈断,坠入谷底,唯有凭二人轻功飞纵,方能跨越山涧。若非李清扬熟识旧路,一般人绝不会料到,这万仞群峰间,曾藏着无数玄门胜境。
可叹一路所见,皆是荒烟蔓草与残垣断痕,峰峦间或现大片平整空地,昭示昔时曾有庙观耸立,钟磬齐鸣,但如今,只余石基苔痕,断壁倾颓,彷佛从未有人驻足。
二人几乎踏遍诸峰,却不见一名同门,半点人迹。
主峰金顶,李清扬立於崖巅,俯瞰群山。虽天sE将昏,晚霞余晖映照,仍见万里晴空,视野开阔无b。
可这片空无一物的清晰景象,反似无声嘲讽,冷冷诉说着残酷事实。
武当,果然不复存在。如今仅剩山门下那破败小庙,孤守岁月风霜。
李清扬双眉紧锁,自始未曾舒展半分。赵安默然相随,不以言扰,只暗暗默念记录,神sE凝重。
良久,山风掠过,李清扬x中翻涌的情绪终归平息几分,转身向赵安深深一抱拳,语带歉意:「赵兄,方才失态,见笑了。」
赵安轻摇其首,声音平和:「无妨。」
李清扬沉Y片刻,忽道:「再陪在下多走一个地方吧。」
二人循路离开主峰,穿林攀崖,来到一座远离g0ng观旧址的孤峰。
此峰无名,满山青松翠竹,林木苍郁,未见半分人工石道痕迹,山势冷僻,行迹难寻。然丛林深处,绿影间忽隐一角灰白石壁。仔细寻觅,果然在繁茂枝叶後,露出一方洞口。洞口b仄,只容一人侧身而入,若非熟知所在,终生难觅。
俯身而入,甫行数步,前方忽然开朗,别有洞天。石室不过丈许方圆,壁面粗糙,历尽岁月剥蚀。顶上裂缝斜S一缕冷月之光,将石室中唯一的景象映照得分外凄清。
一张天然石台,孤立正中,台上置有一物。
李清扬步伐一顿,目光骤凝,神情如电。
石台之上,一柄长剑,横陈静卧,外以旧布裹束,布sE枯败,早已风化成碎,却仍隐见昔日包裹的工整痕迹。而剑旁,还有几方以碎石堆砌的痕迹,宛若祭坛,虽经风霜百载,痕迹依稀犹在。
李清扬缓步往前,眼底光影翻涌,低声喃喃:「此处……正是我闭关前藏剑之所。剑,本埋於石台後方,何以如今……」
他话音渐断,目光落在那碎石间,心头轰然。
那是以剑为尊的衣冠塚,仪式简陋,透着一丝莫名的凄凉。
想到此处,李清扬心中已有推测。毕竟世上唯有一人,曾知此地所在。
为免赵安疑惑过深,他转首,语声低沉缓缓开口:「昔年我偶有心结,或厌世俗纷扰,常独来此地,静坐观月。得悉此洞者,除我之外,唯我门中最小师弟。我二人情同手足,我闭关前,曾与他提及藏剑之事。如今想来,定是我多年未归,门人皆以为我已陨,他……才会掘剑成塚,以慰师兄之灵吧。」
言罢,李清扬长叹一声,声音如山风穿谷,沉重至极:「可笑啊……世人以我先逝,孰料至今,唯我尚存。他们……却一个个走在我前头。」
语毕,眼神微垂,肩头似压上千斤重负,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数十载。
赵安一路同行,所见种种,早已让他深信李清扬百年奇劫之说。
此刻,再亲睹这剑塚,听他吐露心迹,x中不禁涌起一GU说不清的沉痛。他纵然见过江湖无数荒诞,阅尽人情炎凉,此情此景,仍不免语塞,默立一旁,无声记下。
李清扬缓缓俯身,双手极轻,卸下残破的裹布。
布屑碎落,灰尘飞扬,那柄熟悉却满布锈蚀的长剑,终於重现天日。剑锋斑驳,剑柄皮层剥落,岁月侵蚀得斑痕累累。此剑并非奇珍神兵,如今历尽风霜,虽损毁七八,幸未至全然灰败。
他双指缓抹剑脊,神情专注,像要从铁锈之下,寻回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紧接着,长剑自鞘拔出——锈积与石台摩擦,发出一声压抑低沉的锐响,恍若哀鸣。
李清扬凝望剑身,未察异样,却忽听赵安在侧,低呼一声:「剑身背後,有字!」
李清扬心神一震,急翻剑背。月光倾洒,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剑扣之上,一寸之间,刻着四个字:
「愧负兄恩」
字痕极深,笔划凌厉,仿佛铁石切削,留着一GU不容抹去的执念。纵隔多年风霜,仍清晰刺目,彷佛能听见刻字时压抑不住的悲鸣。
那一瞬,石室寒意b人,连呼x1都沉重起来。这四字,如利刃般刺进李清扬心坎。他脑海中记忆翻涌,无数往事骤然齐至,一切交织成乱,轰然炸开。
以剑为塚,四字无声,却似暗藏千言万语。
这背後,究竟发生了什麽?
李清扬双眸Si盯剑身,指尖微颤,唇边一语未出,x中却似压上万钧巨石,连呼x1,亦艰难至极。
眼见如此,赵安默然退至石室外。他虽以纪录江湖闻见为己任,但亦懂得分寸,给予必要的空间与尊重。
他在竹林间寻得一处乾净平地,卸下背囊,铺纸研墨,将今日种种一笔一划写下。
良久,赵安吹出一声轻哨,林间传来振翅声,一只信鸟落於肩头。他将手札绑妥於鸟足,轻抚其羽,鸟儿应声而去,消失在暮sE与细雨之中。
夜幕低垂,山间静谧。赵安并未惊扰石室,只在外侧静候。春雨细细,风声轻送,偶有松间滴水声,仿佛计数般漫长。
直至月升中天,雨意未歇,李清扬方才自石室缓步而出。手中长剑已无旧布包裹,lU0露的剑身映着冷光。他立於孤峰之巅,背对竹影,迎着山风与月sE,神情深沉,身影被雨雾渲染得格外清冷。
忽而,他将长剑横於身侧,脚尖微分,两膝微曲,两肩下垂,整个人如山如松,气息凝定,左手合指虚拢於x前,右手轻扶剑脊,缓缓摆出一式太极起手。
其式平淡无奇,与广场上那群白发老者并无二致,甚至显得更为从容。
剑势随身意微动,气象便悄然变化。
起初,剑走圆缓,似烟霞舒卷,似溪水低Y,动静之间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韵律;雨丝自空而下,落於剑锋,随着圆转之势被抛成水雾,映着月光,宛如流银飘散。
式式相生,圈转愈发连绵。弓步推手,虚步点剑;或翻掌送劲,或穿臂领势,每一动作都自然而生,无丝毫滞涩。
赵安只觉他身影时开时合,剑随身走,身从剑转,似缓实疾,似疾实缓,气韵如行云流水,却在不经意间蕴藏一GU浑厚劲道。至後来,拳剑并施,虚实更显分明。偶尔一式提膝捧剑,轻柔无痕;下一息却骤转如骤雨击石,凌厉森冷。
他远远望去,心中波澜起伏。
本以为太极只是市井养生之术,如今却见这看似舒缓之势,竟暗含开合吞吐,刚柔并济,虚实莫测。其势虽无半点外放霸烈,却自内而生,贯串浑成,如大江潜流,深不可测。
他不禁暗自思忖,此门何以隐没至今?
李清扬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尘封旧事?
此事,恐非单一门派之兴衰,而是牵动江湖的大局。
月下,年轻而削瘦的身影,剑光与雨丝交错,似在对往昔祭告,又似预示着未来风云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