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还没完全亮透,偏楼窗外先浮起一层白。雾像被人用极薄的纱轻轻挂上去,枝影在里面宁静地颤,桂花香从院子里爬进来,淡得像梦里听过的话。
沈知画在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额头轻蹭进他x前的那一小块温度。顾庭深下意识把她揽紧一寸,掌心从肩胛往下抚过,停在她腰侧。她在这个动作里完全放松,像一片悄悄贴上来的叶子。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在床头震了一下,短促而急。
她睁开眼,视线从他的颈侧滑到床头。顾庭深已经醒了,却没动,低声问:「要接?」
「白稿。」她声音还带着刚起的哑,伸手去拿。指尖一碰到冷玻璃,人就清醒了几分。
电话一接通,那头小李就飞快:「知画姐,供应商D的货期被压掉了五天,理由是异地稽核,但我刚查了他们的排程表,只有我们这批被调——还有,前天我们的试做单被截图丢到了一个行业群,说我们花材替代率过高。」
「谁丢的?」沈知画往床头坐直,拉起一半被子裹住自己。
「帐号是新注册,IP在外地机房。」小李x1口气,「我怀疑有人在背後串。」
「我知道了。」她的语速很稳。「先把我们的替代率版和原始备料表锁权限,回溯最近两周的下载纪录。供应商D问他要正式稽核流程文件,不给就按原约走期;同时联系备选的F,先把空档时间锁两天。我半小时到公司。」
「好。」
她挂了电话,转头看他。
顾庭深已经坐起,床边的光把他眉眼里的冷度推回去,露出清醒的专注。「顾庭州动手了。」
不是疑问句,是结论。
「嗯。」她点头,拽紧被角,笑意却没丢,「这一次,我想先出手。」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那层沉静像是把一个按键按下去,语气反而更平:「我在你後面。」
——
偏楼的炉台上水刚烧开,壶口吐出细细的白蒸气。她把头发简单束起,换了件乾净衬衫,动作利落。顾庭深把两个杯子放到桌上,倒了温水:「先喝,路上别急。」
她抿一口,温度刚好。他看她的视线b平常更深一点,却把话收住,只在出门前替她把外套领口往上扣好。「今早风直。」
「知道。」她弯了弯唇角,伸手在他指节上点了一下,像是点亮一盏只属於两个人的小灯。
——
白稿的门一推开,凉气还没退,小李就迎上来:「我把下载纪录拉出来了,这四个帐号,昨晚十一点到一点半登入,有一个是临时工的备用帐号。」
「临时工叫谁开的?」沈知画走进会议室,单手把包放下,另一手已经在白板上写「时间线」。
「我。」林筱站起来,表情发苦,「上周五人手不够,临时开了只看不编辑的权限,昨晚我有回收——但显示尚有连线。」
「好。」沈知画没责怪,只往箭头上添一个圈,「先把这四个帐号全部冻结,做内部告知。小李,F厂的空档?」
「有,四十八小时的窗口,成本上浮2%。」
「可以接受。」她写下「F:+2%」,接着把供应商D的名字圈起,「D的异地稽核要他出文件,没有文件一律按原约走期。这是我们的底线。」
「如果他拖?」林筱问。
「就把他的增购权关掉三天。」她抬眼,「我们不闹,但也不被牵。」
一连串的指令像是把散掉的线重新收紧。会议室里的焦虑气味在无形中退下去一层。林筱提着笔在白板下写:「对外:不回应流言,只回应工期。」
「对。」沈知画点头,把最後一笔落在「备料表」三个字上,回头看大家一圈,「这是我们的骨。今天谁都可以说话,但骨不能丢。」
小李「嗨」了一声,像接到军令。林筱却忽然笑了:「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像顾总。」
她停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更淡的笑:「不是像,是在同一条线上。」
——
时间往前推。上午十一点,她站在供应商D的会议桌前,对面的负责人在文件夹里慢吞吞翻着合同。「沈小姐,我们也有难处——」
「我理解,」她截住他的话,「所以我只看流程。请给我稽核的书面通知与第三方机构名称,这是流程;没有,就按合同走期。」
对方咳了一声,眼神飘向角落。她没有追,合上笔记本,语气仍旧平:「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你知道白稿最在意什麽——遵约。」
片刻的对视里,是她不退也不压人的稳。对方终於低头:「我回去问。」
「多谢。」她伸手把对方的名片收好,站起身,整个人乾脆如她整理好的文件边角。
出去时,小李在走廊等她,压低声音:「我一直想拍你刚才那个请给我流程,太帅了。」
她侧头笑:「帅不重要,准就好。」
——
下午的日光从白稿长窗斜斜落下,花台上的叶影轻轻晃。林筱端着咖啡进来:「F厂回覆,今天晚点就能接我们的备料,让我们先把关键尺寸送过去。他们说想看本次的回家方案线稿,设计师想配合我们的光角度。」
「好。」沈知画把线稿的PDF转出去,接着把手机摆到桌边充电。萤幕亮起一秒,是顾庭深发来的一条简讯:【法务已锁定来源,下午四点封一个通道,减少对面流量。别急,按流程走。】
她盯着那句「别急」看了一秒,手指落在键盘上,回:【收到。白稿按你们的节点配合。】
几乎没有延迟,【好。你先吃东西。】
她笑,随手拍了拍桌上的饼乾:【吃了。】
画面暗下去,她把手机轻轻扣回桌面,像把心里的一角也安稳扣好。
——
顾氏的会议室里,空调在低声运转。光从百叶窗後面切进来,一条一条的,落在桌面上。法务把後台流量来源图投到屏幕上,几个红点在地图上闪。
「这个机房是高频跳板。」法务说,「IP漂移,但指纹有重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今天凌晨频繁出现。」
「封这一组。」顾庭深把手里的笔放下,视线毫无波动,「走常规流程,留证据。」他顿了一秒,又补:「匿名推论不要写,写来源重叠和非自然高频,让字自己站得住。」
IR在一旁记录:「今天晚间给投资人备忘,重点是节点不变,供应链方案有备选F,成本可控,工期在轨。」
他点头,目光落在笔记本最下方的一行字——【白稿:靠可验证材料说话】。他把这一行圈起,轻轻划了两下。
——
傍晚六点半,天sE沉下去一层。偏楼的灯先亮起小厅的那盏,暖光像把人往家里拉。玄关那块小方毯被踩出一点cHa0气,应该是有人早一步回来把鞋底的水迹擦乾。
她推门进来,喉咙里还留着一点一天说话磨出的乾。「你先回来了?」
「嗯。」顾庭深从厨房出来,袖口挽到手肘,「煮了粥。」
炉子上白粥沿着锅沿吐着小气,没有滚,只有稳稳的「咕噜」声。她洗了手坐下,盛一小碗,吹开表面那一层薄雾,喝了一口。糯米煮得刚刚好,入口是很轻的一点甜。
「你什麽时候学会这个?」她放下勺,似笑非笑地看他。
「刚刚查的食谱。」他不躲不藏,「说你今天会说很多话。」
她鼻尖有一点发酸,却只是点点头:「查得不错。」
他把桌上的盐罐往旁边推了一寸,像在把她的疲倦也往旁边推,留出一个可以呼x1的位置。吃到一半,他替她把碗换成温水,低声:「别再喝茶,伤喉。」
她本能要辩,抬眼看见他不动声sE的坚定,终於只是把那口「好的」咽回喉间,乖乖接过水杯。杯壁烫手,却把一整天的y撑烘得松下来。
「供应商D那边?」他问。
「先退回流程了。」她把木筷在碗沿叩了一下,「F可接,成本多2%。我算过,总T还在预算里。」
「很好。」他点头,像在会议桌上一样简练,但语气里藏着只属於私人的一点暖。「你做得很准。」
她抬了抬眉,唇角的笑更明白一点:「准就好。」
——
饭後,他收拾碗,她在一旁擦乾,放到木架上。两人的动作已经熟悉到不需要看对方,只要听声音就能接上节拍。水流停住时,小厅的窗正好被晚风推动一线,他走过去扣回一格。
「外面风还直?」她问。
「直一点。」他回头,眼神b话更柔,「但我们自己先把窗扣好。」
她「嗯」了一声,像是对一个不需讨论的结论做了确认。两人在窗边并肩站了一会儿,夜sE从院子往里退,桂花香顺着缝进来,夹着一丁点土壤翻新过的清。
她把手按在窗框上,指腹m0到一点刚擦过的乾净。「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你替我挡风。」她忽然开口,语气不是感叹,是陈述。
「嗯?」他偏头看她。
「是我们一起走进风里。」她慢慢转过身,背脊靠上墙,视线与他平平撞上。「以前,我总会先想——你帮我。今天没有。我先做你後做,我往前一步你就在我後面。我们是同一条线。」
他没说话,只伸手,把她耳边的一缕散发别回去。这个动作熟得像呼x1,却永远有第一下的心跳。他的指节在她耳後停了一瞬,温度很淡,却把一个答案按进去。
「风再大,也别退。」他低声说。
她看着他,唇角缓缓往上,眼尾的光因为笑意而Sh了一点:「那就一起站着。」
他眼里的线条在这句话里一次次地软下去。没有拥抱,没有戏剧,她主动往前半步,抬手拢住他衣摆两侧的布料。从外到内,她刚刚好地贴上去——像一张纸被按平,没有褶皱,只有安静的服帖。
「你今天喉咙也哑了。」他忽然说。
「嗯。」她笑,「b你好一点。」
「我不需要喉咙。」他学她的语气,少见地玩笑了一句,「我需要耳朵。」
她没反应过来:「耳朵?」
「听你说话。」他回答得很直。
她怔了怔,随即「噗」地笑出声,笑完又止,眼底的笑意没有退。「顾总,你偶尔这样说话,很危险。」
「对谁?」他也笑。
「对我。」她把他衣摆拢得更紧,「危险到……我可能会更依赖。」
「那就依赖。」他说。
她没有再说话,安静靠着,像在一个不需要字的段落里画了一个g。
——
夜更深了一点。她去了浴室,水声落下又收回。等她披着半乾的发走出来,卧室的灯已经被他调到最柔,床头还多了她晚上喜欢的那杯温水。她坐下时,他在她身後,毛巾从发尾开始一缕一缕擦,耐心而稳。擦到最後,他把毛巾搭回架上,掌心顺着她後颈上来,停在肩带边,把那一格拉回最合适的位置。
她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笑:「你记得太多。」
「细节才是日子。」他说。
她没有再说,只抬手箍住他的腰,额头靠上他的锁骨。呼x1与呼x1贴在一起的那一线里,话都变成了温度。
「我不会退。」她在他x口很轻地说。
他回抱住她,沉着而不重:「我也不会。」
窗外的风声像被扣住,夜在室内慢慢静下来。桌上的两个茶盏还冒着白气,薄薄的一层雾很慢很慢地散开。她把那句「并肩,不是誓言,是每天的选择」写进心里,没有声音,却b任何声音都清。
——
第二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她睁开眼,已经在他臂弯里。顾氏法务群的截图先跳到她萤幕上:那个匿名机房的通道被封掉了,流量图红点迅速变淡。小李也发来:「D的文件来了,按原期走。」
她没立刻回,先抬眼看他。他已醒,眼底没有惊喜,只有理所当然的平静。
她说:「风起之前,先把窗扣好。」
他点头:「走吧。」
她笑:「走。」
两个人从床上坐起,肩线并着,像是从同一条线上起跑。天还没有亮,但方向b光更清楚。外头的桂花香还淡,却在;他们走出去之前,那盏小厅的灯先亮了一下,像一个每日重复、却永不失效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