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心爱之人的影子》 > 第四卷第一章|适量
    凌晨落了一场不算大的雪。

    窗台上结了一层薄霜,像把城市覆上一张透明的纸。推开窗,空气里混着水泥被冷空气洗过的味道,清得发疼。我在手心呵了口气,才把窗拉上。

    手机震了一下。

    【蓝:雪。】

    讯息只有一个字,一张照片——她把指尖放在玻璃上,b出一个很小的Ai心,心形却被霜冻得毛边,像做不到完美的手作。

    我回了个笑脸,准备把昨晚没收好的围巾塞进包里。刚把拉链拉上,萤幕又亮了。

    【渝:今天下午我有模考。早上来一起吃个晚饭预演?】

    【我:晚饭的预演是在早上吃?】

    【渝:对。TPO。】

    【蓝:我不译。】

    【我:……我去。】

    出门前我把家里的门锁转了两次。手一缩回袖口,指节还留着冬天的白。我绕进巷口,脚下的积雪被踩出细碎的声音,咔擦咔擦,像把心里还没完全融化的事也踩薄一点。

    按下门铃前,我看见玄关里多出两双陌生的大人鞋。深蓝的皮革擦得发亮,鞋尖收得很利落。我愣住,手指停在按钮上方。

    讯息来得b响铃快。

    【蓝:不要按。从後门。】

    我绕到侧面,矮墙上有昨夜没收的洗衣夹,夹着一条印有小鲸鱼的抹布。门把冰得像金属做成的冬天,推开时发出非常轻的吱呀。我踮起脚,先把呼x1放轻。

    走廊飘来淡淡的消毒水味,跟程家的香氛混在一起,让人有种什麽被擦掉了的错觉。

    「沅。」

    蓝从厨房探头。她今天把头发随便用发夹夹起来,露出耳朵,耳垂红红的。

    「你妈妈回来了?」我压低声音。

    「嗯。」她简短点头,唇线抿得好细。「只回来一天。说要巡视。」

    那个逗号之後没说出口的字,我听懂了。

    餐桌上摆了三个碗,第四个空位上放着手机与一支签字笔,像谁坐下来也会带着工作的影子。渝站在灶边,袖子卷得很整齐,汤匙在锅里画圆。她听见动静回头:「你来了。」

    她向我使个眼sE,像是说「别紧张」。我走近时,锅里翻出味噌汤的香气,暖气还没完全把厨房烧热,这一GU味道先让胃也醒了。

    「需要我做什麽?」我问。

    「你负责适量。」渝正经地把小碟盐递来。

    适量。这个词在她们家像一道试题。

    蓝忍不住笑了声,笑音轻,却把紧张稍稍冲淡。她取过菜刀,切葱花的节奏嗒嗒,如同摆渡人把心事切细一样。

    我把盐指尖一撮一撮撒进去,汤面微微冒泡,像冬天里一口很小的火在嘴里烧。我试味,咸度还差一点。

    「再一点。」渝说。

    「再一点点。」蓝补。

    「那就是一点点。」我笑。

    「谁在厨房?」客厅传来nV人的声音,清晰,没有特别提高音量,却像会自然穿透墙壁的那种。鞋跟踩过木地板的声响规律地靠近。

    我不自觉站直了。渝把火关小,手背沾Sh,悄悄在围裙上擦乾。

    她——阿姨——停在门口。淡淡的香水味先进来,像早晨的寒雾里有一丝柠檬。她的目光有一种职业化的扫描:从砧板、锅边、我的手指,最後停在我的脸上。

    「这位是?」

    「姜沅。」渝答,语气平衡得恰好,「我的同学,朋友。」

    「阿姨好。」我微微鞠了一下,发梢蹭到颈侧,冷意被自己带来的热气推回去。

    阿姨点头,礼貌地笑了一下。那个笑的幅度很漂亮,角度也刚好,像折过的信纸不多不少。

    她把手机放回第四个位置,随手收走桌上的小屑末,动作乾净俐落。

    「渝,模考前不要太油腻。」

    「嗯。」

    「蓝,你的牙刷还是放房间吗?」她没看蓝,只像顺口问天气。

    蓝的手停了停,刀锋在葱白上跳了一下。

    「……我等下就拿下来。」

    那一瞬间,空气像起了极细的霜。

    我看了看锅,忽然把勺子舀了一小碗递给阿姨:「要不要嚐嚐看?是今天的适量。」

    她意外地看我一眼,接过,先闻,再含一口,眉眼极轻地动了动。

    「盐……少一点点会更好。不过……」她顿了顿,「葱放得准,姜味出来了。」

    她把碗放下,「可以。」

    可以。这个字落在桌面上,跟早上的雪差不多轻。一旁的蓝舒了口气,像被那个字轻轻落在肩上。渝看了我一眼,眼神说:做得好。

    饭桌就位时,阿姨坐在第四个位置。她翻了一下手机,像在给世界回讯,才抬眼:「学校最近如何?」

    这一题目,像永远会被cH0U中的考题。

    「还可以。」渝说,「下周英听。」

    「蓝?」

    「……我在补作文。」蓝声音很小,却没有破掉。

    「多跟姊姊请教。」

    一句话轻飘飘地过去,像落在桌上却不属於任何人。蓝拿筷子的手指捏得有点紧,指节白得b雪还明显。

    我舀了她一碗汤,汤面升起的热气雾了她的眼镜边,她眨了眨,像是从玻璃里把自己找回来。我低声:「你盐放得刚好。」

    她看我,眼睛很亮,像汤里刚浮上来的小油花一闪就散。「谢谢。」

    阿姨的视线扫过我们三个,停了停,像在衡量一个很现实的b例。她夹了口姜烧r0U,点点头:「薄片切得均匀。」

    「蓝切的。」我说。

    她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後放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什麽也没补充。

    渝看向我,眼神里有很轻很轻的歉意。我用目光安抚她:没事。

    吃到一半,阿姨起身去接电话。她走出餐厅时,道歉也说得刚好:「不好意思,我回个工作。」

    门在她身後合上。客厅那头只听见某种跟「预算」或「时程」有关的字眼,规律地上下起伏。

    汤还有热。我把锅端到小炉上保温,火声轻得像担心惊动什麽。蓝低头喝汤,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一声,她像被吓到的猫抬头。我笑着晃晃汤勺:「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不是。」她摇头,视线落在我掌心的红痕上,忽然伸手把我的手心摊平,吹了一口气。「你的手很冷。」

    「刚才拿锅。」

    她又吹了一下,像在给我贴上看不见的暖暖包。

    「刚才……谢谢你。」她压低声音,「让她嚐汤。」

    「一碗汤而已。」

    「对我不是。」她把汤匙放下,「被看见的感觉。」

    那是她很少说出口的句子,落在榻榻米颜sE的桌布上,显眼又安静。

    渝用筷尾敲了敲碗,像替自己的思绪也敲了一下时间。「中午之後我要去学校,下午回来会晚一点。」

    「我陪蓝。」我说。

    「嗯。」她点头,「你们可以先把晚餐……预演一次。」

    她说「预演」两个字时看着我笑。像是我们跟厨房有个小小的秘密。

    阿姨回来时,带进来一点外头的冷。我们自动安静。她看了看时间,对渝:「走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自己搭车就行。」

    「我顺路。」她语气没有起伏。

    渝「嗯」了一声,去拿外套。她经过我身边时,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不露痕迹地告别。

    她们出门後,屋子忽然空了半格。我和蓝在门边站了一秒,彼此做了个口型:等会儿见。门关上,玻璃上的霜一圈一圈地退回去。

    下午的光斜着洒进来。蓝把袖子卷到手肘,从冰箱里翻出前晚剩下的蔬菜。「做什麽?」我问。

    「想做咖哩。」她说,「那种像家里会有的味道。」

    「好。」我把洋葱剥皮,指尖沾到汁Ye,凉得像雪。「你知道适量是什麽了吗?」

    「知道。」她抬眼看我,笑得很狡猾,「是你觉得刚好。」

    「也不完全是我——」

    「是我们觉得刚好。」她改口,慎重地。

    我们一边切菜一边聊。从学校的午餐开始,聊到隔壁班谁把围巾落在美术室,最後聊到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画面里常常是两个姊妹背靠背站着,看海。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背靠背,什麽都不会倒。」她笑着,眼睛里有一圈水光,像刚切完洋葱。

    「现在呢?」

    「现在觉得,肩并肩可能更好。」她把马铃薯丢进锅,热油噗的一声,「因为可以一起看前面。」

    咖哩的香味很快就把屋子占满了。窗户起雾,我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掉的Ai心,蓝看见了,也在旁边补了一半,两个半心挤在一起,像没有商量好却刚好凑成的图案。

    门把转动的声音把我们同时拉回来。渝提着一袋水果进门,鼻尖冻得红红的。她闻到气味,眼睛亮了一点:「预演得不错。」

    「还没试吃。」蓝扬眉。

    「我负责试吃。」渝把外套挂好,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今天……还好吗?」

    我点头:「有一个可以。」

    她明白我的意思,笑得像刚刚过关的学生,松一口气:「那就好。」

    阿姨没有跟着回来。渝说她临时去公司。有一种像考场监考官离开教室五分钟的松动。我们在客厅铺好垫子,把咖哩、沙拉和味噌汤端上来,像真的晚餐。

    「我来祈祷。」蓝忽然举手。

    「你什麽时候养成这个习惯?」我笑。

    「现在。」她清清嗓子,「愿此餐温暖三个人的胃,愿盐的适量明天也刚好。」

    渝笑出声,拿汤勺敲了她一下,「你很会演讲。」

    第一口咖哩下去,我们同时「啊」了一声。不是烫,是某种说不上来的恰好。胡萝卜刚熟,马铃薯粉而不烂,r0U片薄且nEnG,咖哩块的辛香被洋葱甜度拉长。

    「适量。」渝很认真地下结论。

    蓝抬高下巴:「我说的。」

    吃到一半,渝把话放轻:「晚点妈妈回来,我……会试着说一些。」

    「我也在。」蓝说得很快。

    我看着她们:「我也。」

    她们一起看向我,眼神里有个相同的东西,就像餐桌中央那盏灯的光——稳稳的,没有谁b较亮。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零星地落。细小的白落在玻璃上很快融掉,像从来没来过。餐桌上三个碗的蒸气往上升,一层一层叠成某种看不见的屋顶。我忽然想到,或许「家」这个字,并不是房间与门牌,更多时候是一起坐下来把一锅咖哩吃到见底的默契。

    渝放下汤匙,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还带着水果的凉。蓝也握上来,三只手在桌下叠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沅。」渝叫我。

    「嗯?」

    「我们会努力。」她说。

    「一起。」蓝补。

    我看着她们,想到早上那两双陌生鞋,想到阿姨嘴里淡淡的「可以」,想到窗上被我们凑成的Ai心。我深x1一口气,像把冬天也一起x1进去,x腔却是热的。

    「好。」我说,「我们做自己的适量。」

    门锁又响了一次。客厅那头的风带着一点柠檬。这回,我们没谁慌忙放下汤匙。渝起身去迎,蓝把锅边擦了一圈,我用手背抹平桌布的一个小皱褶。

    她进门时,看见的是三个碗里还在冒烟的咖哩,和三个人不慌不忙的坐姿。

    夜sE在门後站直了身T。我听见它把自己的鞋摆在玄关,摆得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