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戴恩的南门在清晨开启。

    沉重的铁门轧轧作响,夹着夜露与兽粪味的晨风从城内吹来。

    城门外的道路早已聚集起长长的人龙,穿着长袍的行商人、用破布裹脚的苦工、咒骂着拖延的马车夫。装备各异的冒险者背着武器与旅行包站在一旁闲聊,几名手持长枪的守卫懒洋洋地扫视着队伍,有人哈欠连连,有人用长柄武器戳着地面发呆。

    这里是城市与外界的边界,也是将野蛮隔绝在外,将文明压缩在内的地方。

    伊娜排在队伍最後,灰sE的斗篷覆身,头戴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下巴与嘴唇。

    她拉着一头披着破布的「兽」,破布甚至覆盖到头部,身上用绳索固定着货车:芜菁、些许的麻油、还有一点村民自留的种子。

    恶劳之兽不发声,不摇动,只安静地站着。但牠一动不动的行为太过异常,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抖一下。太安静了,像是一具魔法傀儡或是哥雷姆。

    排到她时,守卫皱起眉。

    「这是什麽玩意?」

    「我们村子里的一种……驮兽。走得慢,但耐C。」伊娜低声回答。

    「牠脸上盖着布看的到路吗?」

    「牠的双眼因疾病失明了,大人。但牠会好好跟随牵引。」

    守卫绕着兽走了一圈,看不出是什麽品种,但也没多问。这里不是什麽大城市,没人会为一头「野兽」浪费时间。

    他收了入城税,便放伊娜进城。

    伊娜牵着恶劳之兽进入米戴恩。她走得不快,视线始终在地面,她的目的是南市集,位於米戴恩最边缘的贫民区地带,那里是专门收购小农村与山村出货的地方。商人们动作粗暴、话语含水,且利润最低。

    伊娜跟着记忆中与父亲来过的路线,来到几家旧识的摊位。她与三家商人谈过。其中两家可换到的盐太少,有一家甚至想换恶劳之兽,原因无他,只是想便宜的吃到r0U。

    只有第三人,一名瞎了右眼的老商人——接受了她的货,并以偏低但尚可的价格,给了她盐与些许工具。

    当伊娜来到老商人的摊位时,由於他坐在摊前,眼神早已习惯了看着地面与鞋底,但那一刻,他的唯一那只眼仍不自觉地往上撇了一下——刚好对上了破布的一道裂缝里,那张倒置的人脸面具。那张脸无目却彷佛注视着他,他脸sE僵住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伊娜叙说她的要求後,老商人只是看了伊娜一眼,低声说:「这只野兽……不是寻常的东西,对吧?」

    「不。」伊娜回应。

    「我想也是。」他点点头,接受伊娜的交换需求,甚至多给了她一袋粗盐。

    「这是替我那个……早走一步的nV儿谢谢你。那晚她抱着我,说她害怕,怕得发抖……可我那时什麽都无法做,只能抱着她说天快亮了。」

    老商人停了一下,声音压低。

    「你带来的东西,让我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

    伊娜没有说谢谢。

    她只点头,牵着恶劳之兽离开。

    米戴恩的光明nV神大教堂位於城市中央,三层楼高,顶端的圣徽以纯银与h金打造。

    教堂内光明nV神像:露米娜菈眼睛微闭、双手张开,头顶环绕着十二道光轮。每日祈祷声不断,地面由白sE大理石铺成,祭坛上甚至还会定期更换新鲜花朵。

    圣职者身着金丝绣袍,腰间挂着银制圣徽,手中握持华美法杖。他们行走在街上,总有信徒主动跪下亲吻袍角。每日清晨与h昏,他们会在教堂外传颂光明nV神信仰——声音悠扬,祷词流畅,连飞鸟都会驻足在塔楼上聆听。

    但——那道圣光,只照到这里为止。

    离开教堂广场五条街外,一道低矮的石墙划出另一个世界。那里正是南市集所位於的贫民区。

    街道弯曲、砖墙gUi裂,W水在巷道间沉积。孩子赤脚踩在烂泥里,双眼睁得b肚子还大,盯着过路人怀里的面包。

    伊娜停在一处小巷子口,一群人正把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压倒在地。男孩手里还抓着一块被咬过一口的发霉面饼。

    有人踹他肚子,有人撕他的衣服,有人咒骂:「偷光明nV神赐予的粮食就是在亵渎神明!」

    「你饿Si是罪有应得!」另一人怒吼。

    没有人制止。就算有圣职人员看到,也只是皱眉快步走过。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墙边,满脸脓疮与溃烂。他伸出手,却没人敢靠近。

    他断断续续地喊着:「……有人……能给我一口水吗……?」

    伊娜站在远处,看着那男人在寒风中冻到发紫,最後靠着墙角昏厥过去,旁边的乞丐只撇撇嘴,开始m0索男人的口袋。

    她转进一条巷子,在墙上看到一张刚贴上的告示,印着光明nV神圣徽,下面是几行漂亮的字:

    【米戴恩市民公告】

    因收获不佳,冬季配粮预计将缩减三成。

    若信仰坚定,必有光照入饥饿之心。

    旁边,有人用炭笔写了一行小字:

    「光只照得到教堂的墙。」

    伊娜看着那行字许久。

    这时——恐惧nV神说话了。

    「哈哈哈!好一个经典的朱门酒r0U臭,路有冻Si骨的场景!说是信仰,却Ga0得跟政治一样,演给自己人看的。」

    伊娜继续走着,她没有笑,在心中对nV神说道:「我该怎麽办?我可以怎麽帮助他们?」

    「你想怎麽帮?」nV神反问:「像个lAn好人、圣母一样所有人都救吗?」

    「不,我不是想救所有人。」伊娜立即答道,「但我想用您名义,对愿意信仰您的人做些甚麽。」

    沉默片刻後,nV神笑了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当个圣母,如果是这样我就要抛弃你了。」

    伊娜牵着恶劳之兽,她闭上眼睛在心中说道:「我的命是您给的,您可以随时抛弃我。」

    「只要你不随便做些我不爽的举动,我当然不会轻易结束这麽好玩的事。」

    不等伊娜回话,nV神继续说道:「既然我们要创造一个宗教,那感觉应该要Ga0一个圣徽,就像那座教堂上的那种。」

    这时伊娜脑中出现了一个符号。

    「这是我的圣徽,叫做裂眼符号。你想帮助这里的人?那就找一个地方画上我的圣号吧。」

    nV神用戏谑的声音结束了这段对话,声音从伊娜脑中退去,留下的只有那道裂眼。

    伊娜在城中只停留了一夜,她在贫民区找到一家破烂旅店。她没有购买旅店的食物,也没有到旅店一楼的酒馆喝酒,与人交流。只在夜最深的时候,在房间角落上刻下一个小小的记号——一道两端细长、中央略宽的裂痕,像眼睛,又像一道普通的裂缝。

    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米戴恩。

    但她不知道,那间旅店老板的nV儿,在伊娜离开的当晚梦见了一个场景:

    她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眼前是她Si去的母亲。母亲吊在屋梁上,毫无血sE的脸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麽自杀吗?」

    她害怕的摇头。

    母亲说:「因为你的出生。」

    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枕头被眼泪浸Sh。那泪水不是因为梦,而是因为她从来不敢面对那句话,但那句话却总在她心里,不时的响起。

    当晚,她在旅店後墙用炭笔画下那个裂眼符号,并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请帮我度过这份恐惧。」

    隔天,又有冒险者,在房间角落看到伊娜留下的记号,并在睡梦中看见了自己幼年时的恐惧——他将裂眼符号刻在了盾牌内侧。

    「恐惧不是诅咒,是一种理解。」他喃喃念道。

    恐惧信仰就这样在米戴恩开始传播。

    没有传单、没有鼓吹、没有神职人员传诉教义。

    只有梦、低语与符号。

    伊娜知道,她们信仰还太小,不能高调。但恐惧可不像光,不需要照耀四方。

    恐惧只需要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