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层云如水墨洇染,远处的钟声沉缓如丧。
雪落如灰。
少年跪在万神殿外,荆刺缠身,破袍下是一层层血迹与新伤。他不言,也不求,只是直直地跪着。
高殿之上,那人垂眸看他。
「你要拜我为师?」
明明只隔一重g0ng阙,却像隔了一整个天界与星辰。
少年抬起头,声音哑得像划破喉管,却依旧清晰。
「我要变强……强到让天界再没人能践踏我。」
三清低垂的睫影遮去眼底情绪。他缓缓起身,指尖落在少年血痕累累的额间。
「记住,修道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救赎。」
少年一怔,片刻後垂首俯身,额头触地,带着浓烈血意。
「寰宇,拜见师尊。」
那年初春,世上最尊贵的仙尊与最孤苦的孽种,命运就此缠绕。
三清执政之年无为而治,万象归理,各星君各司其职,天地太平。
他素来信任星君,最亲近的便是他一手提拔的破军瑶光。瑶光刚直忠诚,亦是他早年的战友。凡星象异动,他总先召破军共议。众星君则为天界明灯,足智多谋,守内廷有功。
寰宇望着那些熟悉的身影从主殿侧门进出,或陪师尊夜观星图,或受师命巡天而得赞赏。
他站在万象台的暗影之中,手指默默攥紧。
後来,他翻读群星典籍、C练灵器、请命出征魔界、挑起界限之争……只为让三清能稍微多看他一次。
可师尊看他的眼神总是温和——也只是温和。
後来三清闭关推演大劫。七百年前的星轨异动,命簿颤鸣,众星轩然。他隐约知晓,这场劫难将落於他一身。
「若我有一日身陨……你可愿护我道统?」三清在玄灵台前低声问他。
那一夜,寰宇跪坐一整晚。晨光从东海升起,映着他眼底几近病态的火焰。
「我会的,师尊。」
「为你,我什麽都愿意做。」
三清最终分裂一缕元神,创小千世界,并将元神投身小世界东南角的荒地。无人知晓原因。
可他知道,天劫将至,天界不得久留。
那时,他未曾料到,寰宇竟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出手。
也未料到这个座下唯一亲传的弟子,便是他的大劫。
分裂元神後极为虚弱的他,甫踏出闭关洞府,便见玄g0ng长老跪伏於地、众星君被钉锁金台,而那熟悉的身影,自九重天端走来,披冕执印。
寰宇夺了他的符玺,也篡了整个天庭。
「师尊,我替你守住了这天下。」
他声音清朗,笑容满面。只那眼底,藏了太多说不出口的东西。
「此後,你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他将师尊囚於帝座寝g0ng。那是三清昔日静养之所,有九千丝云帐、百鸟晨啼、灵泉绕榻,宛如人间仙境。
讽刺至极。
寰宇每日来为他束发、熬药、弹琴。
温柔无b,近乎痴狂。
三清虚弱至极,几yu元神消散。初时他还试图制止反抗,後来他只能沉默地任由对方为自己擦拭身躯,抬手喂药,在夜里喃喃低语。
「师尊……你可不可以看我一眼?」
「……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可我眼里只有你,师尊。」
那一天,破军突入帝座殿,剑指寰宇,yu带三清离去。
三清望着他,神魂浮动,忽然咳出一口黑血。
「瑶光……你别管了,快走!」
破军横眉怒目:「您为何要替他求情!您知道他对你做了什麽吗?!」
那夜雷霆万丈,帝君雷印震慑九天,破军重伤坠地,被寰宇斩去一条手臂。
众神议论纷纷。破军星君触碰帝座逆鳞,却如此轻拿轻放,恐有蹊跷。
可那晚月sE下、莲花池边,他对三清低语,「他们一个个都想抢走你……连你自己,也想逃。」
「但没关系,你会留下的。」他眼底的泪闪烁而疯狂,「……哪怕是恨。」
多年後,那个小世界里的柳娥飞升成神,执掌万兽g0ng生灵。
她虽是妖兽化神,可言语神情皆与三清几无二致,连抬手训斥麒麟时的神态都让寰宇恍然错认。神将们戏称她为「小三清」,万灵跪拜於她足下,星君也对她毕恭毕敬——除了寰宇。
他总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灼热又无声。
他恨她的从容、她的不自知——那是他日夜所思、千方百计也无法挽留的身影,如今却这样轻巧地出现在他人身上,被天地所敬、万众所Ai。
很快,他等到了机会。
Ai宠檮杌为祸人间,他亲自下令,命柳娥捉拿归案。
柳娥不疑有他,奉命前往,却在与檮杌缠斗间不慎失手,斩其魂躯。寰宇当即以「lAn杀无辜、违抗天条」为罪名,将她削去神籍,剥夺修为,囚於天牢,并yu以「削骨化形」之刑令其灰飞烟灭。
那日天光惨白,星君无人为她求情。
除了瑶光。
他当着议政殿质疑帝君,又暗中潜入天牢,将星君神格转授予她,只求她安然入轮回镜。
她哭了,第一次,哭得不像神,只像个凡人nV子。「那你怎麽办?」
他只是m0了m0她鬓边的发,像抚过最冰冷的雪,又像告别一场旧梦。
瑶光还未将她送入轮回镜,便被寰宇察觉。
他原想斥责,可脸上的掌印此时火辣地疼。他与失去神格的瑶光虚晃几招,彷佛不小心让柳娥入了轮回镜。
「你以为他会感激你?」他嗓音嘶哑,「那nV人什麽都不是。她不过是分神的容器……而你只是被利用的弃子。」
他亲手剥去破军修为,将他打入黑水牢。破军一语未发,默默承受。
而柳娥早已转世於小千世界,再无法回望。
最後她Si於巨门剑下,神格回归,瑶光得以逃脱入小世界。
同一时间三清最後一缕分神归位,神识苏醒,星辰微微震动。
那一瞬,寰宇翻遍整个神g0ng,依然找不到三清哪怕一片衣角。他跪於神榻三日三夜,焚尽帝座殿所有物什,才将痛意b出一声低吼。
他没发现,小千世界中,一名凡人少年缓缓睁眼。
名为张易。
那是轮回的开端,也是千年错Ai的序幕。
可三清此刻望着那与楼然有几分重叠的眉眼,x口似有千钧之痛。
「可你为什麽……又回来了?」
寰宇跪在他的榻前低语。
「我从来……没有一次真的离开过你。」
三清垂目。过往滚烫如焚,却无处可逃。
一瞬间有什麽错位了。
他曾以为无为可渡世,慈悲能解乱局。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他最信任之人亲手引燃的大劫。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