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程瑶翻开画册,页面自动停在了第五笔。
那是一幅她最早完成、也最常回看的画母亲的脸,眼神温柔,嘴角微翘,静静躺在医院病床上,像熟睡。
她曾无数次对这幅画自言自语:「这样的你,b真实的最後一面更好。」
画册下方浮现红字:
「该笔记者情感g扰过重,确认为美化笔。」
「是否进行真实回写?」
选项再次出现:【是】/【否】
她指尖颤抖。画册像活着一样在心底嘶吼:「你会一直逃避下去吗?」
她深x1一口气,按下「是」。
画册一瞬间暗了下来,整页墨sE如cHa0水逆涌。
画中母亲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再是温柔的神情,而是空洞的凝视。
她张嘴,发出细碎、难以分辨的话语,像用裂掉的舌头呢喃。
然後画册页面一震,画中浮现第二个影像:一间病房,空无一人,窗户半开,风卷着一张便条纸落在地板上。
纸条上写着:「我不是Si於疾病。她知道。」
她的脑中轰然一声。
那是母亲临终那日,她离开病房接了一通电话,回来时,母亲已无声息地躺着,医生判断是突发X心律不整。
但那张纸——那张纸,她当年烧掉了。
她不愿看、不敢信,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亮,画册的空白页被风翻了开,她在上头画下母亲最後的模样不是她看到的模样,而是她想要记住的模样。
画册浮现一行浅红字:
「记笔为真,画笔为信。画错,为误召。」
门口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怔怔起身,步至门前,不敢打开。
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和那晚一模一样,柔软、温暖:
「瑶瑶,是我。今晚好冷,你还在画画吗?」
「不要再那麽晚睡了……我以前也常这样劝你,对吧?」
她背贴墙面,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声音和记忆一样,是她从小最渴望的庇护。
她终於忍不住问:
「你那天……是不是,是我让你……」
话未说完,门外声音低下来,却仍然轻柔:
「是你画我太早了,瑶瑶。你还没看清我Si的样子,就急着把我画成你希望我像的样子。」
「但那不是我。」
画册页面忽地翻转,显示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页:
【第零笔】母亲之Si修正笔
画页上,是一个被刻意遮掩的画面。母亲的x口贴着医疗监测仪,一条心电图线在最後一秒拉直。画面角落,一道门微掩,一双脚刚从门外离去。
那是她的脚。
那年她接到老师来电说画展有临时变动,她在病床前短暂犹豫後,还是走出病房。
她错过了母亲断气的那一瞬。
她跪坐在地,画册滑落,纸页发出低鸣。
不是纸张的声音,而是一种介於人声与哀嚎之间的声音。
她第一次意识到画册也会「哭」。
这是一种对「被错画」的灵魂的悲鸣。
她重新拿起画笔,开始重画。
不再柔光,不再修饰。
她笔触坚定地描绘母亲断气时的脸、病房中苍白的灯光、仪器停摆的指针、纸条被风吹起的瞬间……还有,她空无一人的懊悔背影。
每画一笔,画册就震动一次,纸面出现一道道细微裂痕,像是记忆的裂缝正被强行缝补。
当最後一笔完成,画册自动关上。
封面浮现一行烫金字:
「第五笔修正完毕。真影已录。灵归者母亲,已安息。」
屋内的气压瞬间回复正常。
她走到门前,外头无声,门下无光。
母亲,真的走了。
这次,是走对了。
她坐回书桌前,久久无法言语。
然後她看见画册最後一页,浮现一行新文字:
「笔者已完成第一笔真实之Si。」
「骨门反应:冷却中。」
「解锁进度:1/15」
程瑶这才明白,她不是只画了一本Si者纪录册而是摊开了十五道未完成的真相。
每完成一笔,Si者便可真正安息。
每完成一笔,她就离画册更远一步或者,更深一步。
那天她梦见母亲,没有病床,没有画笔。
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後聊天。
母亲说:「其实你一直都记得,只是太怕痛。」
「谢谢你终於敢把我画得像我自己。」
画册静静阖上,像刚经历了一场长啸後陷入深眠。
屋内空气冷得像冬天,却没有一丝风。
程瑶坐在地板上,眼神仍停留在画册封面上的那行字
「第五笔修正完毕。真影已录。灵归者母亲,已安息。」
「已安息。」
这三个字,不像宣告,更像一种释放。
但她没感到轻松,反而更沉重。她知道这不是终点,只是开始。
她走进浴室洗脸,水流声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墙後传来,像低语,又像细沙摩擦:
「下一笔……快到了……」
她骤然停下,水珠滴在洗脸台上,声音细得像某种倒数。
她望着镜子,自己苍白的脸浮现出一丝扭曲的Y影,像是背後有人站着。
她回头,什麽都没有。
但镜子中,那片Y影依然停留。
她缓缓走回房间,打开cH0U屉,取出那张母亲过世当天的医院帐单
日期、时间、Si亡登记,全部都与她记忆中画册记下的内容对不上。
真正的Si亡时间,是她离开病房「十分钟」後,而不是她画中的「温柔逝去」。
她一直在「填补真相」,却第一次明白
自己才是第一个改写Si亡的人。
画册再次震动。
不是翻页,而是像心跳。
她放在桌面上,笔记本随之一同滑开,露出一张泛h的信封。
她从未见过这封信。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只有三个印章:
「骨门/记笔者/非寄者勿启」
她将信封拆开,里头是一张磁带和一张撕裂的素描纸。
纸上画着一个nV孩,与她的五官极为相似,但眼神空洞、鼻梁有一道明显骨裂。
背後一行潦草字迹:
「下一个,会是你画自己。」
她的手指一松,磁带掉落。
她找出尘封多年的随身听,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录音开始的声音断续,像被雨水润过的纸。
然後,一个陌生nV人的声音低低响起:
「如果你能听见这段录音……那代表你已经被选中。」
「我是第六任记笔者,名字无需记得,因为你也将被抹去。」
「画册的第十六笔之後,每一笔都会试图反写你自己。你不只画Si者,画册也在画你。」
「母亲的错笔不是终点,它只是让你打开门的第一把钥匙。」
录音中传来咳嗽声与脚步声,彷佛对方正被追赶。
「记住,当画册要求你画自己时——无论多真,都不能下笔。」
「一旦你画下自己,你将永远困在那一页。」
录音戛然而止,最後几秒是一段静音,然後响起一串奇异的笔划声——像是某人正在纸上写字,写得飞快,几乎成为咒语的节奏。
啪。
磁带自动弹出。
她的背冷得像水泥灌进脊椎。
她这才意识到画册不是纪录本,是镜子,一面可以吞噬笔者的镜子。
她再次翻开画册,末页颤动,一行新字浮现:
「已修正真影笔数:1/15」
「下一笔即将出现。」
「请准备:第十六笔,杀人者——未命名。」
那晚,她在梦中看见一个房间,四周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肖像画,每幅都模糊,每幅都没有眼睛。
墙正中间,挂着一面镜子。
她走过去,看见自己。
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她五岁时的模样。
镜中自己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巴慢慢张开,说了两个字:
「换你。」
她惊醒时,画册正自动翻页,停在一张空白纸上。
那页纸的下方,已经写好标题:
第十六笔:程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