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天气闷得有GU热气静静伏在背後,整日浮动的积云终於压不住,午後四点,雨毫无预警地下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倾泻而下,连雷声都没来得及预热就猛然炸开。
街角便利商店里的冷气冷得刚好。恭连安和凑崎瑞央站在熟食柜前,两人神情专注地评b着便当配菜,就像是在挑战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题。
「这个汉堡排看起来b较厚。」恭连安指出。
凑崎瑞央摇头:「可是他用了太多g芡酱,吃久会腻。」
恭连安瞥他一眼,声线慵懒:「你是每道都试吃过了?」
「差不多。」凑崎瑞央神sE正经,目光仍停在商品标签上。
窗外雨声打在玻璃上,不停敲着节奏提醒他们:该走了。
结帐後,两人站在便利商店外的屋檐下,看着那片瀑布似的雨幕。
凑崎瑞央手中空空,显然根本没打算为这场雨做准备。
恭连安从书包cH0U出一把折伞,不大,是常见的尺寸,但总b什麽都没有好。他什麽都没说,只把伞撑开,朝凑崎瑞央的方向一歪。
「我等雨停,你先走。」凑崎瑞央说,听得出他的退让与客气。
「你会站到发霉吧。这雨看样子不会停,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大概也等不了太久。」恭连安说得轻巧,他现在已经能毫不费力地抓住凑崎瑞央的软肋,甚至不必特意改变语气,只要自然地把话说出口,就足够让他动摇。
凑崎瑞央果然噎了下,没再反驳。
他们一起走进雨里。伞太小,加上恭连安b凑崎瑞央高一颗头,两人肩距也不同。恭连安不动声sE地将伞往对方那边倾斜了一点,自己这边的衬衫、书包,很快就Sh了一半。
凑崎瑞央瞥了他一眼,眉头蹙了下:「你伞要不要——」
「走快点,不然到你家前我就要淋成装置艺术了。」恭连安眼角微扬,语尾g着笑。
抵达凑崎家时,雨还没停。
站在那栋仿和风宅邸前,恭连安不动声sE地扫了一眼屋檐、庭园与围墙,那并不夸张的富贵是种内敛的压迫感——即便是下着雨,也一样T面。
「恭连安…..你进来换件衣服吧。」凑崎瑞央终於开口,声线微颤,「不然你这样回家会感冒。」
恭连安没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听着那声呼唤,短短几个音节,在下雨天里刚好落在耳膜上——没什麽重量,却实在。
在这些日子里,他最喜欢听凑崎瑞央说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於是恭连安没有推辞,他轻轻「嗯」了一声,才抬脚走进庭院。
屋内几乎过於乾净。进门脱鞋时,他发现玄关的地垫整齐得像是刚量好角度铺上的。
凑崎瑞央替他拿来一套白sE居家服,看起来像是没穿过的新衣服。
「家人买的,我只穿过一次。」他垂眸解释。
恭连安接过,走进厕所换衣,换好之後,他低头看那套衣服,料子软,尺寸适中。他眉头缓缓皱起,衣服没问题,他穿起来甚至称得上合身。但这种「刚刚好」却让人没来由地闷得发紧,他很确定凑崎瑞央的身形b自己更纤细,也矮了一截——这是一个连「该为谁准备」都显得模糊不确定的家。
恭连安走到客厅,发现凑崎瑞央坐在餐桌前,正用微波炉加热便利商店买来的几样小食。
「你常一个人吃饭吗?」恭连安开口。
「嗯。NN吃得很早,而且不喜欢边吃边讲话。」凑崎瑞央语气一贯平稳,「她会留一些厨房备菜给我,或是请人准备正餐,但我跟她协议,说我想自己买,或自己做。」
「她同意了?」
「她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反对。」
「你不喜欢他们做的菜?」
「不是不好吃,只是……」凑崎瑞央看向盘中的炸J,轻声道:「我不喜欢吃饭时还要想自己应该拿哪支叉子。」那语气,轻得像是一句吐槽,却有某种说不出的心酸。
恭连安没立刻回话。
他忽然想到,在学校里,那个总是自律得过火、处事恰到好处的凑崎瑞央,此刻就在这样一个宽敞却安静得过头的家里,一个人吃着便利商店的饭团、挑着泡芙的层次——
那不是因为孩子气,而是因为他不想把吃饭这件事,活成一场被训练过的演出。
凑崎瑞央说这些话时语气很自然:「我也不喜欢摆盘。太拘谨,我吃不下。」
他转头看了恭连安一眼,嘴角微弯:「这些我吃得b较开心。」
恭连安没立刻坐下,只静静站着,看着他把刚买来的饭团和便当拆封、分盘,神情一派悠然。那画面不豪华,却莫名地——有种让人想留下的温度。
他终於明白,凑崎瑞央不是不愿坐上那张家族赐予的餐桌,而是他宁可为自己准备一个属於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是便利商店的炸J块和千层蛋糕。
恭连安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千层,那块点心被凑崎瑞央分得很仔细,外皮sU得漂亮,夹层的N馅没有走位。对方此刻正坐在他对面,像个真心对甜点怀有敬意的学生,在这样的空间里,吃出自己的一小块自由。
凑崎瑞央穿着制服衬衫,内搭卫衣,领口与袖口都收得乾净,布料贴合得恰到好处,是量身般的剪裁,合身而得T。恭连安几乎能确定,自己此刻身上的这套白sE居家服,是由一个根本没真正留意过瑞央身形的人所挑选的,甚至连心思都未曾多费一分。
恭连安没问,因为他知道他不该问。凑崎瑞央的沉默一向不是防备,而是一种防震结构——把一切会让空气颤抖的部分都提前封好,确保每个人都能在表面无恙的情况下各自退场。
可那也让人……难受。
不是心疼。心疼太轻了,也太居高临下。
那是一种介於在意与无能为力之间的懊悔——他想问:为什麽买衣服给你的人,没能记得你的尺寸?
恭连安举起茶瓶,试图用冷的东西压下那GU闷燥。忽然想把凑崎瑞央的这套居家服,拿来摺得整整齐齐,放进乾燥的衣柜,确保它不会再被穿回那纤细的身躯里。
——希望这套没被用心过的衣服,永久不见。
正当他这麽想着,玄关忽然传来开门声。
「央——」伴随着脚步声,是一个带着醉意的nV声。
凑崎瑞央难得皱了眉,声线却几乎没变:「我去看看。」
恭连安没有立刻跟过去。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外头传来断续的日语与踉跄的脚步声,凑崎瑞央语气不高,却耐心地应对,像是早就习惯这样的场景。
这是恭连安第一次,真正见到凑崎瑞央的母亲。
凑崎亚音。
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JiNg致的洋装,下摆却Sh了一角,像是刚淋雨回来。手上的名牌包歪斜地挂着,妆容虽完好,但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醉得不轻。
她一脚踏进玄关时还在喃喃:「央――瑞央、いるの?あのクソども……ふん、别にyuしくなんかないし……」译:央——瑞央你在家吗?那群混蛋……哼,我才不稀罕……
话没说完,视线扫到了客厅的灯光与人影。
恭连安没有刻意回头,只听见对方脚步忽然顿了一下,接着是一声拖鞋与地板摩擦的轻响——乾燥又刺耳。
「……友达、连れてきたの?」译:……你带朋友回来?凑崎亚音语气一变,那种尚未完全醒酒的不安与戒备似一层薄雾,悄悄笼上了她的眼神。
「ただのクラスメイトです。たまたま送ってもらっただけ。」译:只是同学,刚好送我回来。
凑崎瑞央仍然平静,这是他回应生活中某个既定流程,「先に休んでくださいね。明日もご予定があるでしょうし。」译:您先去休息吧,您明天还有行程。
「予定……ふん、どうせあんたの祖母でしょ……」译:行程……哼,还不是你外婆……她喃喃几句,看起来还想继续说下去。
「そんなこと言わないで。おばあさま、家にいますよ。」译:您别这样,NN在家。
听到这句话,凑崎亚音终究只是扶着墙,踉跄地转身往楼梯走去。她脚步虚浮,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一连串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叮嘱。
凑崎瑞央没有追上去,只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等脚步声远了,他才慢慢转身,走回餐桌,神情没变,步伐也没乱,只是坐下时,轻轻x1了口气,他经历过太多次类似场景,甚至连情绪都早已默默预习过。那场cHa曲是日常生活里偶尔涌起的杂音,来得突然,却不足以打乱一餐饭的节奏。
今日像是将恭连安心底的不适一口气推到临界。
凑崎瑞央的母亲,与那张旧照片中一样,仍有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只是与记忆中的模样相b,她经过岁月的打磨,身上多了一层看不透的雾气,不再透明,也不再柔和。一个被时间收走光芒的人,只余下某种难以靠近的轮廓。
恭连安察觉,自己无意中看见了某种不应为外人所见的脆弱与秘密。
最初对凑崎瑞央的好奇,确实起於那张旧合照——照片里的凑崎亚音还很年轻,轮廓清晰、气质淡然。那不是什麽特别x1引他的面孔,只是那张照片里的人,恰好出现在白森昊的过去里。他只是想确认,那位被白森昊保留至今的「初恋」,是不是凑崎瑞央的母亲。
可如今,当他真正与照片里的主角并肩而立,才发现自己的眼光早已离开了那张泛h的底片。
凑崎瑞央不仅与那张照片的面孔不同,更与凑崎亚音不同。凑崎亚音的美经历时间後变得冷冽,几近锐利;而凑崎瑞央的轮廓却像森林,宁静而带着呼x1。没有浓烈的颜sE,而是深得能让人靠近的清澈。
这让恭连安愈发肯定,他之所以走到这里,不是因为谁的影子。
而是因为凑崎瑞央本身。
这份感情是什麽,他暂且没有急着厘清。但他知道,自己不想转身,也不打算离开。
现在,他只想对眼前这个人好——仅此而已。
两人吃得不快,却也默契地进入了尾声。便当盒里的配菜早已分光,桌上只剩下一颗尚未动过的饭团,和那块被切得很整齐的千层蛋糕。凑崎瑞央拿起纸巾,动作轻巧地擦拭桌面,指尖压过的地方乾净俐落,没有制造多余声响。恭连安没有接话,也没有起身,只安静地喝着瓶装茶。
这时,玄关方向再次传来声响,不同於刚才凑崎亚音踉跄不稳的节奏,这回的脚步稳健、柔缓,是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分寸感,每一步都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接着,一道衣着得T、发髻俐落的身影出现在餐厅与玄关的交界。
「瑞央啊,」她的声音不高,却自然地压过整个空间,「你母亲回来了吗?」
「刚回房了,NN。」凑崎瑞央放下手里的纸巾,起身回话。恭连安也跟着起身。
老太太微微点头,走近几步,目光扫过尚未清理的餐桌,还有那两人之间刚好保持着距离的位置。但并未多问,只是在例行检查一项家务那样,看见了、记下了,却不急着表态。
「这几天请她安分一些。你帮我转达——你爷爷日本方的大客户月底会来台。那几天,家里所有人都要端得住场面,别让人看了笑话。」
她语气不重,语速也不快,但那句「请」听来更像是命令——一种规矩被包裹在礼貌里的提醒,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柔情的空间。
老太太这才转向恭连安,那目光虽不带恶意,却有着多年历练出的筛选眼光。她停顿了一下,开口道:
「这位是?」
恭连安微微颔首,语气得T而沉稳:「您好,我是凑崎的同——」
「连。只是同班同学。」凑崎瑞央忽然开口,声音b平时快了一拍,语气却依然平稳,「因为我没带伞,他顺路送我回来。」
他没有抬眼,只轻轻拉了恭连安的袖角,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催促,「时间不早了,我送他出去。」
老太太注视他们片刻,终究没再多问,只轻轻点头、淡淡地移开视线:「好。」
凑崎瑞央没再回头看他,转身就带着恭连安往门口走去。动作不急,却显得乾脆。
直到走出门口、庭院的雨声重新灌入耳中时,恭连安才轻声开口:「你刚刚叫我什麽?」
凑崎瑞央手还没松开他衣袖,闻言才像忽然惊觉般放开,语速有些快:「……对不起,我只是——」
「连。」恭连安笑了一下,语气低缓却明亮,「你刚刚说的是连,蛮不错的。」
凑崎瑞央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抿了抿唇,眼神略带迟疑地看向他。
「你可以一直这样叫我。」恭连安补了一句,语气不算轻佻,但带着一种明显的期待。
「不要。」凑崎瑞央回得乾脆,转身yu走,却还是低声补了一句:「那是应急才这样说的……我不想让NN知道你的全名。」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恭连安似乎听懂了。那不是对他的否定,而是出於某种本能的保护——这个家里,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就等於暴露。
他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语气轻柔:「我知道。没关系。」恭连安的声线刻意放轻。他没有b问,只是静静地收下对方这个不算解释的解释。
两人沉默了几秒,雨声静静地包围着这个不长不短的告别场景。
凑崎瑞央似乎觉得气氛尴尬,往後退了一步:「你走快一点,不然伞又不够撑了。」
「那你以後就负责帮我撑多一点。」恭连安漾着灿笑说,边转身离开,边抖了抖书包上的水珠,「连」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轻轻回荡着,有点短、有点熟,是某种只属於他们两人的密码。
凑崎瑞央站在门口,没回应,也没有跟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雨中的空气中道别,一方转身离去,一方站在原地,把刚才那点慌乱压进背脊里。
回到家时,天sE已沉得发闷。
楼下的灯还亮着,一如往常,白森昊还没睡,正在餐桌前读报。听见开门声,他抬眼朝玄关望了一下,笑道:「淋到雨了?」
「有撑伞。」
恭连安换鞋时动作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只有身上的白sE居家服,在柔h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白森昊视线落在那套衣服上,眉头轻不可察地动了下,隐约察觉了什麽不寻常之处,却没有开口追问,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低头翻页。
「我和你妈周末可能要晚点回来,你不用等我们吃饭。」白森昊语气轻描淡写地提起。
「好,知道了。」恭连安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水,似乎想以一些例行的动作延长脚步。
他站着喝完那杯水,沉默地洗了杯子,才慢慢走回房间。
门阖上後,他将书包放在椅背,站在房里没动。他没有开灯,任由那点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街灯光落在地板上,刚好照着他书桌角落压着的那本书——
他弯腰拿起来,翻开某一页,照片夹在那里,只是静静躺在书页之间,犹如不小心滑进他日常里的异物。
照片里的凑崎亚音年轻,轮廓清晰、气质淡然。他曾经单纯好奇白森昊的过往、那位被小心收着的「初恋」年轻得几近透明,发丝微卷,神情宁静。她的五官确实与凑崎瑞央有些相似,只是少了那GU不经意的清澈,仅此而已。
如今再看,却有些难以专注——因为他心里记着的,不再是照片里的样子。他的视线早已落在那名字後另一个人的轮廓上。
他轻轻阖上书本。
脱下那套白sE居家服,他拎进浴室,静静洗了。水温不高,泡沫不多,他动作不快,像在冲淡一场还来不及命名的心绪。他低头,看见洗衣皂泡末间那道布料乾净滑顺的纹理,忽然明白,自己记得那种触感——记得那伞下的距离,记得那个音节极短、却格外亲密的称呼。
「连。」
那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乾净、俐落,却也是某种无声的牵引。
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发丝还带着些微Sh气,眼神却清亮,他刚穿过了一场不会停的雨。
他告诉自己不需要急,不必定义这些变化。但他心底却很清楚,从刚才站在玄关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想走了。这样的情绪不是冲动,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渴望——想留下、想靠近、想把一点点微小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责任。
也许还太早,但他知道自己终究会主动走近对方,而不是仅仅被动地陪着;不是从照片开始的,也不是从那场雨开始的,而是,从他真正开始想为某个人留下来的那一刻开始的。
这是他对这场逐渐浓稠的关心,第一次,坦然承认了。
他坐回书桌前,手指轻敲桌面,思绪却早已飘远。
隔天,衣服晾乾後,他摺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底层。没刻意摆放,也没想过要怎麽处理,就静静搁着,在最不容易被翻动的位置。
一早。教室静得近乎沉默,日光灯的冷白尚未全数点亮,窗外光线洒进来,在廊道地板上斑驳成几道稀薄的光。
恭连安b平常早一点进教室。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右手扶着椅背,侧身坐下,书包搁在椅背,身子微微前倾,手里握着一张被对折的彩sE菜单,然後他从课本撕下一张空白纸,写下两行字,笔划收得极轻:
合作社的新菜单。
中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抬头看了一眼左前方的座位。摺起纸条,将菜单一同收进掌心,动作轻缓,收妥。
过了几分钟,凑崎瑞央也进了教室,静静地坐进左前方座位。没与谁对话,也没回头,只是放好书包,取出铅笔盒与课本,动作一贯地安静、乾净。
恭连安垂眸望着桌面,然後忽然站起身,他的左脚先踏出,跨过自己与走道的界线,再慢慢走向凑崎瑞央那一排。脚步不快,也不刻意放轻,只是自然地走到凑崎瑞央的桌旁,在他右侧那方的位置轻轻弯腰,把纸条放在cH0U屉中的书本与笔记本交界空隙中。
凑崎瑞央仍坐得笔直,没有抬头,但在恭连安脚步退开前,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将那张纸推进cH0U屉深处,收得无声。似是早已习惯这样的靠近,不需要对视,不需要说话。
恭连安注意到那个动作,眼底有一瞬的笑意,对他来说,那份沉默的接纳,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他回到座位,重新坐下,唇角扬起的那抹弧度依旧,将笔握在掌中却没打算写字,手肘悬在桌缘,指尖缓慢地敲着桌面,节奏不快,声音极轻,似是在思考,也似在整理什麽还没说出口的情绪。他没察觉,自己的注意力早已停驻在那个熟悉的背影上。没有呼唤,也没有催促,但指尖仍不自觉地持续敲着——那种细微的节奏里,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期待:若对方此刻转过头来,那就刚刚好。
中午,恭连安等在走廊转角,两手cHa在口袋里,身子半靠着墙。等到凑崎瑞央从教室那头走过来,他才轻轻站直,默默地跟上凑崎瑞央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後走下楼梯,经过走廊、经过同学嬉闹声、贩卖机掉落饮料的闷响,还有人在远远喊着:「今天有新菜单!」
恭连安看着前方那抹身影,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进合作社,空气里混杂着面包、炸物、便当盒的气味。人cHa0挤在架前,选餐盒的人、挑饮料的人、凑热闹的人都有。恭连安站在角落等了一下,直到凑崎瑞央停在冰柜前,他才慢慢靠过去。
凑崎瑞央拿起一份冷面,又放回去,接着取了一个饭团,最後在炸物区犹豫了几秒,选了一份新上市的烤J翅。
「有甜的口味,」恭连安随手指了指架子另一边,「蜂蜜蒜香。」
凑崎瑞央脚步缓了一拍,视线扫过那区商品,没打算换手里的那盒,但还是简短回了一句:「今天想吃咸的。」他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往结帐柜台走去,步伐安静,没有多余动作。
恭连安慢半拍地笑了一下,然後自顾自地拿了一份同样的J翅,又拿了一瓶运动饮料,最後在柜台後头挑了两个还温热的红豆面包。排队时,他b对方快一步把两人的东西一并放到柜台,动作乾脆,嗓音低低地落下一句:「我请客。」
凑崎瑞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下。视线停留片刻,没有多做表情,却在唇角那个有着细小痣点的弧度上,轻轻浮出一点极浅的线条,不明显,不张扬,却准确无误地漾在那里。
恭连安低下眸子收着找回的零钱,把y币拨进钱包里,动作自然,一切都理所当然。他心底很清楚,那样短暂的、几乎不被旁人察觉的变化,已经是凑崎瑞央一贯的回应方式。
离开合作社後,两人没有走回教室。
恭连安低头咬了一口面包,「去楼梯间吧。楼梯後那边。」
他没等答覆,先往侧门方向走去。凑崎瑞央没有拒绝,也没有快步跟上,只是以自己习惯的步调慢慢跟过去。
那处楼梯後方,是一个半封闭的角落,靠近旧储藏室,平时没人会来,只有几张老旧桌椅堆在墙边,墙角还有些旧海报没撕乾净。
恭连安把便当放在高起的窗台边,自己坐在台阶上。背後有风,还夹着食物的香气。他没有急着打开餐盒,只侧过头看了凑崎瑞央一眼,然後轻声开口:
「合作社的新品,还行吧?」他问,没有刻意,也不带多余情绪。
凑崎瑞央拆开包装,低头咬了一口J翅,咀嚼时眼神低垂,动作不急。恭连安没催促,只静静坐在旁边,拿着饮料罐,指尖轻敲着拉环,像是在消磨等待的时间,似乎早就习惯这样的沉默。
凑崎瑞央慢慢吞下那一口後,停顿了一下,声线压得很轻:「酱味不错。」
就这麽短短一句,乾净简单。
恭连安的嘴角隐约有了点弧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好像凑崎瑞央的回答,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没再追问,下一秒,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还温热的红豆面包。动作不快,也不特意,顺着自然的惯X将面包轻轻放在凑崎瑞央面前。
凑崎瑞央的眼神随着那份微微下坠的重量停了一瞬。
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恭连安递给他的东西。
从便利商店到合作社,从饮料到面包,几乎从来没有失误。
不需要问他想吃什麽,也无须特地表露偏好。恭连安总能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挑中他的口味,刚好选中那些他本来就会伸手去拿的东西。
像现在这样。
他伸手接过,指腹落在微微发烫的包装纸上。短短一秒,掌心多了一份熟悉又安静的温度。
「……谢谢。」声音轻轻落出,没有刻意修饰,单纯给恭连安的一句回应。
他没有立刻拆开,让那份面包静静停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塑胶包装上卷了下边角,又慢慢放开。低头继续吃着J翅,咀嚼的力道和速度一如方才,动作平静,只是眼底的神sE,无声地柔软了一些。
恭连安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拉开饮料的拉环,微微侧过头,喝了一口,然後不动声sE地让那份悄然积起的满意,静静藏进心底。他视线没再飘回来,却又始终留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两人就那麽安静地坐着,一边吃午餐,一边让那种介於疏远和靠近之间的距离,慢慢地、无声地变得稀薄一点。
教室另一头,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儿正在发出最後求救信号。
「恭连安——!」谢智奇用近乎惨烈的音量喊出那个名字,语尾还特地拉长了几拍,怕是不够凄厉,声波直接横跨整间教室,在墙角与天花板反弹出一层无谓的回音。
没有人理他。
包括坐在靠近窗边、正低头整理作业的叶尹俞。
谢智奇忍了两秒,眼见依然无人搭理,决定自顾自地上演一场戏:「他去哪了?!」他扶着桌角,演得像刚被感情抛弃的苦情角sE,脸上写满「被遗弃」三个字,语调悲壮,还略带一点浮夸的破音。
叶尹俞终於抬起头,她的眼神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懒懒地扫了他一眼,语速平缓:「刚刚看到他和凑崎一起去合作社。」说完,她又低头翻开课本,刚才那个回答不过只是顺手翻了一页。
谢智奇愣了一秒,彷佛被当场捶了一记。他双手抱头,在原地蹲下,整个人缩成一团,自暴自弃地对着地板嚷:「什麽意思?!到底为什麽?!」谢智奇语速越来越快,「不能三个人一起去吗?我有做错什麽吗?!」
他蹲在原地,抱着膝盖,像是被命运放生的小动物,一边碎碎念:「我们不是朋友吗?他最近到底怎麽了!?还是哪里看我不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旁边的同学有笑出声,还有人拿手机拍了几秒,习惯X当作他平日的例行闹剧。
叶尹俞翻页的手指停了一下,低低地叹了口气,她对这场闹剧的预期本就不高,也没有任何打算救援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划清和这场闹剧的距离。
而谢智奇,还在角落持续崩溃,抱着自己小小的存在感,努力让全世界知道,他,真的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