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黑暗里清了清喉咙,像舞台上看不见的舞监,按下了那颗看不见的按钮。
城市的灯一盏盏亮起,却像只开到一半的电位。sE温偏冷,边界模糊。空气把声音r0u得很软,连救护车远远的鸣笛,也像被藏在幕布後。
倒数声并不存在,却像在每一个呼x1之间响着——
五,四,三,二……
「你听见了吗?」一个声音问。
没有人回答。黑暗里,有人把笔记本合上,留下最後一页的空白。
——ACTIV。
案发地是一间被改装成排练室的旧仓库,空间极好,声音也极好。好的地方在於它空,坏的地方也在於它空。
四面墙挂着黯淡的黑布,唯一被灯照着的台口,摆了一张桌、一把椅子、一盏落地灯——像低成本的实验剧场。地上有白粉画的走位线,曲曲折折,像某种耐心的盘算。
Si者倒在灯下,姿势工整到近乎夸张:x口叠着双手,手指捻着一截断铅笔;桌上摆着打开的剧本,封面只有一行大字——《剧本终章》,内页却全是乾净的白纸。
齐知行把手套拉紧,蹲在桌边,手电斜斜照着纸面:「空白?」
「不是。」顾沈在他身後,声音平静,「被抹去。」
齐知行抬眼看他:「你确定?」
顾沈没答,伸手把台口那盏落地灯往後推了两公分。灯影的角度立刻变化,桌面右上角原本看不见的暗痕,像被光g出轮廓——几行极淡、几乎要失去形T的字,像被谁用橡皮擦过,但仍留下了笔画的凹痕。
齐知行侧过脸,用手电斜照,再俯身凑近,辨认那几个字母排列——不是标准字迹,像有人在另一次光线里用手背写过。
——把台灯向後推两公分
——演员A坐
——演员B看他
——不要说出口
齐知行喉结动了动。那几句不像台词,更像指令。
「谁写的?」
「写字的人不是Si者。」顾沈低头,视线落在纸的边缘,「笔压不一样。Si者的手,捏铅笔的方式b较靠近中指第一关节,留下的笔痕较y,这个更轻,像是左手不习惯写字的人。」
「你凭什麽判断是左手?」
顾沈没马上回答。他绕到桌後,像演员那样站进已经画好的走位线,身T微微侧着,朝椅背的方向压了压腰。那一瞬间,齐知行看见了一个几乎让人错觉的切换:顾沈的肩线、呼x1、眼神在那个站位上统一起来,如同一个记得舞台所有暗号的演员——或者,记得所有审判仪式的法官。
「因为台灯的开关在左侧。」他终於开口,「习惯用左手的人不会去绕右边。」
齐知行笑了笑:「你在舞台上活得b在现实里更自如,是吗?」
「你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现实?」顾沈的目光从纸上抬起,落在他脸上,像一柄慢慢抬起的刀。「在这里,不重要。」
不重要的,往往最重要。
法医那边回报初步Si因:x骨被钝器撞击,心脏骤停,时间约在清晨四点到五点之间。现场没有明显搏斗痕迹;地上的白粉线被踏乱的部分,在Si者跌倒的位置两步之外,像他努力地想回到该在的位置。
「他想Si在灯下。」齐知行说。
「不。」顾沈摇头,「他被安排Si在灯下。」
齐知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麽,手机震了一下。匿名短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街角,一块旧广告牌,红漆褪sE,字却还能看清——你们都是剧本里的人。
短讯附注:今晚。
他抬头看顾沈。对方也在看他,像是也在同一秒收到了什麽讯息,但没有出示。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没有火花,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默契:先收,先藏,先做自己的判断。
仓库侧门连着一条狭窄走廊,尽头是一间临时录音室。墙上贴满了x1音棉,地上散着两三支麦克风脚架,角落放了一个老旧节拍器。它在滴答。
嘀、嗒、嘀、嗒——
不是电子的,是传统机械式的那种滴答。指针摆到中央又摆回去,像一位永远不会疲倦的守门人。
顾沈走过去,把指针停住。空气突然安静得让耳膜发涨。
「这声音在排练时是用来对齐的。」他说。
「对齐什麽?」
「语速、呼x1、以及……互相看见的方式。」
顾沈垂下眼,把节拍器拿起来,翻看底部。木头壳内侧被刀片轻轻划过,留下四个字——作者在场。
齐知行「嗯?」了一声,走近。那四个字的笔道很浅,像写的人怕被看见;可他偏偏又留下了。
「挑衅。」齐知行说。
「也是宣告。」顾沈把节拍器重新摆回原来的位置,「他在告诉我们——场上有第四面墙,但墙里有人。」
「你在跟谁说话?」齐知行问得很轻。他不是在问案情。
顾沈看着他,嘴角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弯:「跟你。」
「那就好。」齐知行挑眉,像把某种紧绷无声调回可供呼x1的频率,「我可不想你又在脑子里跟任何人格私下开庭。」
那句话落地,空气沉了一沉。
顾沈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把视线从他的脸移开,落向门把。那手的力量很轻,却像每个指节都有分寸——齐知行知道,这是他在自我管控时的力道。
录音室的电脑还开着,萤幕上显示最後一次录音的时间停在04:17。滑轨上空空如也,没有轨迹,像有人JiNg准地把声音删除,但留下了时间。
「他要你看到时间,而不是内容。」顾沈说。
「为什麽?」
「因为内容会说谎,时间不会。」
「时间也会被改写。」齐知行淡淡接了一句。
两人对看一秒,都没有笑。
唯一的目击者是一位舞台监督,早晨被送进医院时神志混乱,只会反覆朝枕头上写同一个字——门,但他是倒写。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像一种洁癖,g乾净净,却让记忆里所有混乱和血sE被迫缩到边角。
齐知行跟着医师进入保护病房,明亮的白光把一切照得太清楚,反而模糊了人的轮廓。病床上的人眼睛睁着,目光却在某处固定着,像还坐在舞台边,盯着台上迟迟没有落下的那颗镜球。
「门。」他突然说,声音乾得发碎,「门在动。」
「哪一扇门?」齐知行问。他的声音刻意放慢,像把节拍器调回人类的心跳。
「写下来的门,不是真的门。门在纸上,纸被……擦掉。」舞监的喉结滚了滚,「有人在我们练习时走过来,没有脸,他用笔在我背上写东西……我没看见,可是我记得。他写——不要说出口。」
顾沈站在床脚,视线落在那双因镇静剂而微微发颤的手。
「你害怕他的脸,还是害怕没有脸?」顾沈问。
舞监的眼珠猛地偏向他,像被生物本能命中。「没有脸。」他几乎是跌回枕头里,「所以谁都可以是他。」
医师劝两人先出去。门合上的那一刻,走廊的白光像一种礼貌的拒绝。
齐知行靠在墙上,低声:「你脑中的法官在说什麽?」
顾沈沉默几秒:「说,别被同情骗了。」
齐知行看他。「你同情他?」
「我不同情他。」顾沈的眼神在短短一瞬间y了起来,像往後退了半步,「我同情每一个被迫在错误位置上站定的人。包括我。」
这句话像一纸传票,递到了齐知行手里。他没有拆开,只把它放进心里那个可以上锁的cH0U屉。
「那就站对位置。」他说,「从我旁边开始。」
顾沈偏了偏头,看着他。那是一种很轻的、经过自我审查的笑意。
「你总是这样说话。」顾沈说。
「像什麽?」
「像把我从一个场面拉回到一个人。」
傍晚时分,云层很厚,像突如其来的幕摆。医院对面的旧商场顶楼几乎荒废,围栏上生了锈。风很乾,吹过来像反覆练习过的呼x1。
两人并排站在边缘,城市把它的背面亮给他们看——密密麻麻的窗,暗中有光在移动。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站在这种高度时,觉得安全。」顾沈说。
「安全?」
「因为看得见所有可能接近的方向。」他笑了笑,「我厌倦被人从背面靠近。」
齐知行没有看他:「那你可以靠近我。」
顾沈没有马上回答。那句话停在空气里,被晚风抹得很薄,却一点也没有消失。
「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在跟谁说话。」顾沈终於开口,像把一颗小心收着的玻璃球递过来,「不只是跟你,也在跟……我里面那些还没有退场的人。」
「他们现在在做什麽?」
「有人在闪烁,有人在睡。有人在等我失手。」他淡淡地说,像在陈述一个气象报告,「但他们都很安静,因为你在。」
齐知行这才转头看他。风把顾沈的发丝往後拨,露出眉骨与眼的弧度,那弧度像一支微微弯起的弓。
「我在,做什麽?」齐知行问。
顾沈没有笑:「把节拍器按停。」
他们之间短暂地什麽也没说。静默不是空白,它有重量。
齐知行突然伸手,把他的围巾往上提了一下,遮住锁骨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疤:「夜里风大。」
顾沈垂眼:「你是在查案,还是在——」
「我在看你。」齐知行打断他,语速b平常慢一点,像怕吓跑什麽,「仅此而已。」
那几个字像落在水上的小石子,没有溅起太高的水花,却往下沉得很快。
顾沈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围巾的尾端留在了齐知行手里,像是某种没有宣告的默契:给你一个牵引点。
夜深。两人分头回到各自住处。
齐知行在公寓的楼梯间停了一下。有人把什麽东西塞进了公共信箱,一个薄薄的黑sE方封,没有寄件人。
他拆开。里头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卡,正面全白,背面只用红墨写了四行字,笔划很细,像是在玻璃上刻的:
今晚,别入场。
如果你非得去——
记得把台灯往後推两公分。
——观众席第零排
他盯着那行「第零排」看了很久。观众席有第一排、第二排,第零排意味着什麽?坐在舞台与观众之间的不存在之席?
手机再一次震动。是一封匿名邮件,只有一张照片,就是那张街角的广告牌:你们都是剧本里的人。照片的EXIF显示拍摄时间在刚刚半小时前,地理位置,正是河岸那一带。
同一时间,顾沈在yAn台。烟没点燃,他只是把烟叼在唇边,让风在那里停一会儿。他也收到了邮件,但不是那张牌,而是一段短短的录音。
点开,只有缓慢的滴答。节拍器的声音。
嘀——嗒——嘀——嗒——
接着,陌生却清晰的男声,像是坐在场记桌边,念出那句他们今天在纸上看过的话:
「不要说出口。」
顾沈把手机反扣在栏杆上,抬眼看城市。一块灰sE幕布一样的夜显得格外平整。
他把烟收回口袋——今天不需要火。他要冷静地进场。
午夜过後,风转了向。齐知行绕过河岸,远远看见那块旧广告牌。灯光打在字上,红漆褪sE成一种近乎粉末的颜sE:你们都是剧本里的人。
顾沈已经在那里,靠着路边的栏杆站着。影子把他拉得很长,像被谁在地上描过一遍又一遍。
「你收到了什麽?」齐知行开口。
「滴答。」顾沈说,「以及一个命令。」
「什麽命令?」
他看向那块牌,眼神极淡:「别说出口。」
齐知行挑眉:「你一向不听命令。」
「我会选择在什麽时候不听。」顾沈把视线收回来,落在他眼睛里,「例如,现在我就想听你的。」
齐知行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与他肩并肩的位置:「那就跟着我。」
两人沉默地站了几秒。风把河水吹得泛起一层薄纱似的亮。
齐知行把那张卡片递给他:「匿名者叫我们别入场,或者记得把台灯往後推两公分。」
顾沈低头看了一眼,把卡片翻面,手指在纸的边角m0了一下:「纸纤维里有残胶,像从某种贴纸上撕下来再贴回——换句话说,他在改动可见的表面。」
「意味着?」
「他要我们相信可以被看见的提示。」顾沈把卡还给他,「但真正的提示永远在看不见的地方。」
齐知行「嗯」了一声,像是收了这个判断。「所以我们去看不见的地方。」
顾沈偏头:「你指哪里?」
「巷子里。」齐知行抬手,朝那条在广告牌後方延伸进去的狭长影子点了一下,「光照不到、录影也不清楚的那里。」
顾沈笑了:「一个适合出场的地方。」
他们从人行道落进那条巷子,脚步声被风磨得很淡。巷子里的路灯像生病了一样,忽明忽暗;墙缝有什麽细小的红点在闪。
齐知行停住:「听到了吗?」
顾沈抬眼,看向更里面。「嘀嗒。」
那声音并不是单一方向传来,像是被放进了某个盒子,反弹又分散,再在空气里结冰。
顾沈抬手,轻轻把齐知行往墙边推:「别动。」
齐知行靠在墙上,目光微抬,盯着他——他第一次这麽近地看这张脸在暗影里的样子:冷静、专注,像把自身的所有杂音都拿掉,只留下核心的频率。
顾沈侧身,探手进墙缝,拽出一个东西。是掌心大小的录音装置,黑sE胶带缠得很紧,红sE指示灯一闪一闪。
「谁放的?」齐知行低说。
「想看我们如何入场的人。」顾沈把电池拆下,动作利落,像做过太多次,「不过,他们今晚看不到。」
齐知行没有说什麽。他只是看他拆那颗电池,像看着一件平静而暴烈的事。
「你刚才说,你会选择在什麽时候不听命令。」齐知行忽然开口,「那现在呢?」
顾沈看他,眼里有一瞬间很薄的笑:「现在我只听你。」
那句话刚落地,巷子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倒数结束。
下一幕,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