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从来不是健谈的人。
身为航空公司的副驾驶,他习惯坐在驾驶舱的右座,看着天与云,听着无线电里航管的指令。偶尔点头、简短回应,其余时间,他总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从未有人真正踏入过。
就像他从不曾提起,在南太平洋航段那一夜,他曾看见不明飞行物那件事。
不是怕别人不信,而是他早就知道:
这世界不喜欢「异常者」。
一旦脱离常规,就会成为问题——
而飞行员,最怕被贴上「问题」的标签。
某次飞航简报室内,石长业机长提早进门,手里端着拿铁,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抬头问:
「你还记得机长周时岚吗?」
柯明点头。
周时岚——老一代的骨g机长,资历深、人温和,飞行技术一流,也是许多年轻飞官的模范。
石机长语气沉了下来:
「他被停飞了,准备辞职了。」
柯明一怔:「不是才五十几吗?」
石机长放下手机,说了句让柯明脊背发凉的话:
「……初期阿兹海默。」
说出口时,他明显犹豫了下。
「你知道是怎麽被发现的吗?模拟机考核。状况不难,单一Ye压系统失效,他却判断错误,还C作错误的按钮。後来问他备降场,他愣住,居然说他在香港上空……但其实模拟器设定在高雄。」
柯明静静听着,脸sE未变,心却开始紧缩。
石机长摇头:「他还说:我记得我刚刚按过那开关,但根本没动过。那时教官就劝他去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
「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他常说头痛?说後脑像是被人拿棍子敲过。」
柯明语气低沉:「你给他……药吃了?」
「嗯,复方止痛药。是他自己开的处方,也怕请病假会被砍班。我当时也劝他别y撑……但他是资深机长了,不服老。」
石机长叹口气:
「回想起来,早就有迹象。他回报航点时会犹豫,写飞行纪录时漏填一两格……大家都以为只是老花眼或太疲劳了。」
然後他低声说:
「谁想到是这种事。」
那天的对话像一颗冰块,在柯明x口缓缓融化成寒气。他回到简报室角落,翻开随身笔记本,写下:
周时岚
雪梨返台航段後出现剧烈後脑痛
服用复方止痛药,症状未缓解
模拟机测验出错,方向感错乱、记忆混淆
医学诊断:早发型阿兹海默症
他停了一下,接着写下自己的资料:
柯明
同样雪梨返台航段
途中於驾驶舱内「短暂入梦」
醒来後轻微头痛,一时惘然
未服药
数周内发生:记忆力异常增强、反应加快、可进入他人梦境并造梦
无显着神经副作用
两份资料像两条平行的河流——
一条枯竭,一条泛lAn。
他静静地想着:
差别在哪?
是药?
还是「让脑袋自然承受那种压力」的选择?
就像肌r0U在撕裂後重组成更强的纤维——
大脑,是否也能在极端条件下「进化」?
他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一件事:他撑了下来,而周机长没有。
深夜,柯明回到住处,坐在书桌前,查阅资料:
「NSAID药物对神经自癒的g扰作用」
「止痛药与脑部发炎反应的关联」
「梦境进入对海马回记忆重建影响的理论模型」
直到一行网页字卡住他的目光:
止痛药可能抑制神经再生与自我修复反应,延後脑区重组过程。
他轻声念出来,像在对一位离去的人低语:
「……他不该吃那颗药。」
然後,他又补了一句:
「而我,也不该说出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来,看向窗外夜空中闪烁的航线灯光。
在这片看似稳定的天空下,他脑中却只浮现一个念头:
我活下来了。
而我不能辜负这个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