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笔下有语 > 第五章:深夜的超市
    深夜。

    冰箱的灯光照亮半张考卷——「语言结构分析:第一名」,红笔圈起那一行,鲜红而孤单。

    子彤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那家超市还开着吧。」

    他穿上薄外套,踩着拖鞋下楼。

    不是为了买菜、也不是为了谁——只是想喝一罐冰汽水。

    「就一罐而已。」

    超市灯光明亮如常,滴答声却异常急促。

    语灾的前兆,正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展开。

    .......

    一个夜班清洁员深x1一口气,在笔记本扉页写下:

    「我叫雨冰。

    我曾抛弃姓氏,也曾逃离语言,但现在我选择留下来,记住自己。

    我曾经是病人、被消失者、语言异常的弃民,

    现在是清洁员,是夜里记录这一切的人。

    我不是神,也不想再成为被追寻的鬼。」

    每写下一句,字迹都因手指微微颤抖而不太整齐。

    他听见外头超市自动门「哔」的一声自动解锁,原本打烊的超市主走道,如同某种无形生物张开嘴一般,灯光依序点亮,彷佛在「邀请谁」进入。

    收银区的广播机自动响起:

    「欢迎来到净苑Mart。今日特卖:白浪沙士。本区即将清洁,请清洁人员配戴记忆防尘罩,并保持沉默。」

    清洁员从休息室踏出,推开门的一瞬间,整个超市主通道的灯光「啪——啪——啪」依序点亮。

    不像白炽灯,更像是被某种意志唤醒的眼球,一盏盏打量着来客。

    「好奇怪......夜间的净苑Mart有这麽......可怕吗?」是一个学生的声音。

    清洁员经过排排商品架,包装上的文字似乎微微扭曲、滑动,

    他却不敢分心——他要找的,是那台正在播放语义异常的广播机。

    收银区在主走道尽头,一台灰白sE的吊挂喇叭正无人控制地播放:

    「——记得购物不是为了得到东西,而是为了弥补你生命中那缺了一格的对话。」

    语气平缓,却像从喉咙後方挤出。

    饮料冷藏门的雾气中,短暂浮现一张小孩的手印——细小、冰冷,彷佛正按在另一边的世界。

    子彤在冰汽水柜前挑选,却觉得文字开始扭曲,头也隐隐发晕。差点与手印接触时,清洁员拉住了他的手,然後帮他拿一罐冰的。

    走出超市仓库门时,子彤的鞋还踩着Sh漉漉的清洁水痕。身後那片语言崩解的Y影,被门扉隔断。

    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清洁员塞了一罐冰凉的汽水到手上。是白浪沙士。

    「你刚刚忘了拿。」

    那人语气平静,指尖略带Sh气,像是刚洗过手。

    「我帮你结了帐。」

    子彤呆呆地接过来。瓶身上贴着红标签——是他刚刚犹豫再三才从冰柜选出的那罐。

    他忽然想说谢谢,却发现嘴里卡着什麽字。

    清洁员只是淡淡地笑了下,弯身把地板的Sh痕擦乾,没有再多说话。

    子彤站在门口,一手握着白浪沙士,一手还有些发抖。

    那罐汽水的凉意透过指骨传进心脏,让他莫名想起刚才冰柜里那张手印——那几乎是和他手掌一样大的大小,贴在玻璃里侧,细节清晰如生。

    那不是凝结的水气。

    那像是某种「模仿」。

    他回头看了仓库门一眼。金属门板已合上,接缝处却还残留着一道灰sE的字痕,像语言在熔解过程中留下的烧痕,一闪一闪,似乎还没断句。

    清洁员跪着擦地板,动作很轻,却像知道自己正在跟什麽对话。

    他没看子彤,只是头也不抬地说:

    「你有学过语义递移吗?」

    子彤下意识想摇头,但还是挤出声音:「那是……关於语灾的吗?」

    清洁员终於停下动作,站起身,擦乾双手後,才转过身看他。

    他眼底没有什麽善意或恶意,只是一种——

    曾经经历过,但不愿再解释的疲倦。

    「是。有些话……如果你太早说出来,它就会找上你。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同学。很晚了,赶快回去。」

    夜风很静,超市外的看板闪着蓝光──这场「庆祝」来得很简单,也很奇异。

    子彤低头看着手上的沙士,拉开拉环,微弱的气泡声在夜里响起,就像是什麽东西,终於被释放了。

    ......

    子彤发现,没有便携式语锚的时候,他几乎做不了任何事。

    电梯不动,柜台听不见他说话,课程记录系统甚至无法辨识他的出席语句。他花了三天才意识到这不是偶然。

    从此他开始更小心翼翼地携带那支语锚笔,甚至睡觉时都放在枕边。

    白岚说他太紧张。

    结果不知怎麽的,连机能神笔考核的事,他也跟白岚说了。

    他们坐在学院边缘的咖啡厅里,空气飘着榖物咖啡的焦香味,白岚正一边慢慢搅动杯子里浮着泡沫的YeT,一边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刘子彤,终於忍不住开口:

    「你那没良心的老爸作风还在延续啊,子彤你才几岁,就被安排跟一堆年长竞争者b试,根本不公平。」

    刘子彤没回嘴。

    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就冷掉的热饮,语气平平地说:

    「年龄不是变因,只要能处理场域。」

    「你少来这套理X官话啦。」白岚撇嘴,但语气里没什麽力气。

    刘子彤的神情却软了下来。他指腹轻轻转着杯身,终於低声道:

    「殷风??爸不是没感觉的,他只是太期待。」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空气静了一秒。

    他又补了一句,像是在平衡什麽,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期待,有时候b无感更残忍,你知道的。」

    白岚没回应,只是静静地低下头,用搅拌bAng轻碰杯底,发出几声空响。

    没人再说话。

    .........

    时间:一周後,净苑Mart超市夜班区,靠近语感用品与植物架。

    晚班接近尾声,广播早已静音,只剩下扫地声细细地来回。

    雨冰蹲在语感区的角落,手里拿着一瓶喷雾,在清洁一架旧款语录机背後积累的尘埃。他戴着手套,动作极轻,像是怕吵醒某个沉睡的语素。

    语录机右侧,是一排不常被学生注意的植物架。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那株生长得有点歪斜的语尾草扶正。叶片已发出淡h边,像是最近被遗忘了。

    「你会记得他的声音吗?」雨冰低声对植物说。

    就在这时,他听见脚步声。有人轻轻走近,是拖鞋的声音。

    他没抬头,语气一如往常平稳:「今天b较晚啊,同学。」

    子彤站在语尾草前,看着那张手写字条:

    「适合刚练发声的孩子。——冰哥」

    他指了指植物,然後开口问:「这种草,是不是以前在语院培训班用的?」

    雨冰终於抬头,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没答是,也没答不是。

    「你记得得真细。」

    子彤轻声说:「我小时候……好像有印象。」

    雨冰没接话,只是慢慢起身,拉直背後那条系着抹布的腰绳,然後道:

    「这草需要静一点的环境。太常有人对它说话,它就会反而萎掉。」

    子彤怔了下。「可是它是语尾草,不是要感受语气的变化吗?」

    「是啊。」雨冰淡淡一笑。「所以它不是用来被说话的,是用来练习听懂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标签,写好字贴在架上。子彤往上一看——

    「不是所有声音都需要回答。」

    子彤握着那罐还没喝完的白浪沙士,忽然想问点什麽。但他说不出来。

    雨冰拍了拍拖把,像结束话题似地转过身,走向仓库区。

    但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丢下一句:

    「那天你碰到那个手印……不是第一次有人看到。」

    子彤睁大眼。

    雨冰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已经走过的人才有的口气轻声说:

    「你要是真的想参加那种神笔考试,就别只练笔。先练怎麽听,怎麽静下来听。」

    他没等子彤回话,又像刚刚什麽也没说过一样,推着静音拖把转进下一条走道。

    整间超市又静了下来,只剩下语尾草的叶子轻轻晃动。灯光折S在冷藏柜与玻璃墙上,像是潜伏着另一种未曾命名的语言。

    ......

    最近子彤开始注意那位超市的夜班清洁员。

    他没有刻意去问,但课後听同学聊天时,有几次听见对方提起——「冰哥」这个绰号。

    说他人很好,从不多问,也从不打扰谁。

    有人说忘了带钱包,冰哥直接说「先拿去吃吧」;有人说家里最近吃紧,他就会默默塞个几个折扣点数,甚至直接帮对方结帐。

    连那些被语感用品弄得一头雾水的新生,也常在货架间看到他留下的手写字条:

    「这个b较适合你现在的语频,不用勉强自己。」

    听说他会看「语频」。也听说他曾经是某个语能研究室的助手,後来不知道为什麽就辞职,跑来超市扫地了。

    有几个人甚至说他可能是个被降级的语能者,还有人传他以前曾经接近「神笔」的考核门槛——但那终究只是传言。

    子彤静静听着,没多cHa嘴。

    他只是心里一阵异样。这样一个人,对所有学生都好得不像话,却偏偏总在大家最忙碌的时候悄悄出现、悄悄消失。没有手机、没有通讯记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是很多人知道。

    他想多问,但问不出口。

    这样的人,一定有什麽难言之隐。

    所以那天之後,他不再向别人打听关於「冰哥」的事了。

    他只记得那个背影:拖着静音拖把,在霓光闪烁的货架间,独自擦拭一个世界快要遗忘的边角。

    ......

    那天傍晚,天气转凉,教室里的暖气却坏了。

    子彤捧着便当盒走在学院边缘,手指微微发麻,心里却在盘算一件事。

    不是考试,不是语灾,也不是机能神笔测试——而是某个人。

    他拐进净苑Mart後巷的储物走廊,轻轻把一个保温袋放进了那间写着「清洁员休息室」的门口角落。袋子里是一份便当、一罐热豆浆,以及一张摺好的字条。

    他没有签名,只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冰哥,

    谢谢你那天的帮忙,

    沙士很好喝。

    天气转冷了,这是家里煮的饭,

    如果不合胃口可以丢掉,没关系。

    字写得不大,却非常工整。

    他把便当放好,後退两步,又站了几秒,像在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什麽。

    终於,他转身离开。

    没回头。

    休息室的门没有开,夜sE静静地将那一点点温度包住,就像从来没有发生什麽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