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笔下有语 > 第七章:暑假的开端
    期末考结束那天下午,语研楼的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像濒临断句的yAn光斑驳。白岚靠着窗边,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神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小心翼翼:

    「我暑假……可能去打工。你呢?你回家吗?」

    这句话轻轻的,像试探,也像一颗投向静水的石子,激起子彤心里未明的涟漪。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

    「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他不知道宿舍名单什麽时候会公布,也不确定刘殷风是否还会安排什麽。这个暑假,对他来说,既是空白也是赌注——也许他会留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静静过完整个夏天,又或许会回到那座赤道边缘、炎热而寂静的刘家宅邸。

    他不问白岚会在哪打工,白岚也没继续追问。午後的风微微吹动,语言在两人之间静默地停摆。

    ??

    放暑假的当天,学生们陆续拉着行李箱奔向车站或接驳车队。校门口挤满了来接送的亲人与工作人员,空气中有欢笑,也有告别的空虚。

    子彤站在行政楼前的阶梯上,手边是一只旧款的y壳行李箱。他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空白。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忘记。

    直到,一辆银灰sE的行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车门打开,一位身穿笔挺制服的男子下车,低头一笑,彬彬有礼地说:

    「刘少爷,辛苦了。老爷请我来接您回家。」

    那个称谓让他微微愣了一下。隔了半拍,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车厢里的冷气一下子包围过来,在他坐定的那刻,有什麽东西从心口悄然松开。他不再是被遗忘在校园角落的孩子。有人记得他。有人派车来接他。那个「家」,或许依然陌生,但终究仍是他的归处。

    他闭上眼,在引擎声的稳定节奏里默默想着:

    「那里」——仍是他的家。

    ??

    赤道边缘的刘宅,午後的高尔夫模拟室。天花板是透明的,投影出火红的天空与远方轻飘的云。整面墙是数位球道,脚下的草皮是高JiNg度回馈型,彷佛真能踩进球场。

    刘殷风站在击球线後,与子彤并肩。他们一人一支银白球杆,轮流练习。场边的秘书奥斯汀蹲在捡球机旁,一边假装在看报表,一边捡起弹回的球,动作优雅如训练过的剧场道具人员。

    挥了一杆之後,刘殷风不经意地问:

    「最近有没有哪科拉警报了?」

    子彤低头瞄准球,声音淡淡的:

    「物理实验……跟不上节奏。」

    殷风点头。

    「你不是擅长笔控类的课程吗?」

    子彤顿了顿才说:

    「老师说我笔划密度太高,有时会机能过载。」

    殷风没回话,只又挥了一杆。球笔直飞向墙面,撞击时传来轻微的声响。奥斯汀起身,动作如常。

    「有尝试过分笔控吗?分离式记录,减轻笔的负担。」他语气平稳。

    「试过。但……那会影响笔记回读的情绪连接。」

    这些话,看似是在谈学习方法,其实每一句都在说:「我有在努力。」

    殷风没有继续追问,只道:

    「不是所有功能都得开到最强。适应环境,也是一种能力。」

    子彤点头。

    「我用了太多层语素。笔会发烫,连封存功能都跳出警告。」

    殷风没再说什麽,只安静地走上去,又击出一球。

    他从不主动过问子彤「在写什麽」,也不轻易说出「我担心你」。但他会在这样沉默的练习过程中,偷偷替子彤更新笔记内核、重写备份机制。

    那是他能给的方式——无声地维护。

    过了一会,他低声说:

    「你本来就没有预设寿命。不是为了短期使用而生的。」

    子彤看着手中的笔,声音几乎是低语:

    「可我……有时不太知道自己该记什麽。哪一部分是必须留下的,哪一部分只是你希望我有的。」

    这句话落下,模拟室一瞬间静得有些冷。

    殷风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只是走过来,伸手替他调整握杆的角度,动作轻而确实。声音低低地贴着耳边响起:

    「写你自己。」

    「不要写我的遗憾。」

    他不是那种会拍肩膀说「加油」的人。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承认与允许。

    子彤静静点头,不确定是不是被安慰到了。但他知道,呼x1的确b刚才轻了些。

    临走前,殷风语气一如平常,却多了某种告诫意味:

    「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回台湾,北投的祖宅。注意表现。」

    门外的风声轻拂着投影墙,球道变换为另一种景sE。模拟室里的温度适中,气压却有些改变了。

    那是一场未明的、语感之下的夏日试炼。

    ......

    刘家的祖宅坐落在北投温泉区深处,红砖高墙包围着整座旧日建筑,长廊幽深、廊柱斑驳,Sh气混着硫磺气味从石阶缝隙中缓缓渗出。屋檐仍保留日治时期的线条,却在战後加盖出更高的层楼与结构——某种既封闭又庄严的空间意识盘旋其中,像一座久未开口的器皿,等待某种仪式的触发。

    刘子彤第一次踏入这里时,就察觉到了语感的微妙偏移。空气里有一种静默而具压迫感的频率,像语汇在此地流动的方式与外界不同——更缓、更重,也更不容辩驳。几个原本清晰的词汇在脑中无声地被抹消,留下的只是一个个空壳。他彷佛站在一座语言被「格式化」的区域,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才能确保自己仍拥有思考与表述的权利。

    长廊尽头的旧书库保留着古时的语典、法印、还有残破的神笔碎件,全都陈列在玻璃罩下,宛如标本。这些不是单纯的收藏品——它们是禁物,是刘家代代相传的语仪遗物。这里的语言不是交流工具,而是一种需要受训与背诵的仪式T系,一旦错用,便可能被视为对祖制的冒犯。

    祖宅里的长辈多半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他们不会当面质问什麽,但每一次打量、每一回咳声、甚至饭桌上筷子的摆放顺序,全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考核。

    子彤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细节。他甚至怀疑自己说话的语速与笔记书写的韵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微调。这让他下意识地收敛语素密度,压缩情绪记号——彷佛那些向来依赖的语感与表徵,在这里都不被允许过度显现。

    刘殷风也在这场无声的审核中。他虽然以子彤的表现作为一种「回归有成」的证明,但那并不代表他已被完全接纳。曾有长辈在廊间低声问他:「这孩子的语汇稳不稳定?是不是也用了你那套……偏离祖规的笔法?」

    殷风只是淡淡地笑,低声应对。他从不正面反驳,却也不附和。子彤注意到,他在饭桌上总刻意压低声音,话题一旦转向个人,就迅速跳过。他习惯X地退让、回避,像是对这个家的某种长年防御。

    子彤没有说什麽,但他明白。这里的每一道墙都在记忆人们的语调,每一片砖都在测量语汇的重量。

    ??

    祖宅的最深处,是刘家不对外开放的「碑室」。

    据说这里原是北投温泉博物馆,日治时期为公共浴场,战後长期荒废。直到二十世纪末,刘家低调收购整片地块,将原建物加盖成私人大宅,对外声称是「文化保存与私人收藏结合的住居空间」。但实际上,这里是整个北投语结界的中枢守护地。

    碑室中央立着一座高约一米八的石碑,其上刻满了无法解读的乱语与钟纹,那并不是任何已知语系的构词,也不是传统语素的变形,而是一种被称为「白语本T」的失序语能量碎片的封印容器。

    这石碑之下,连接着地层深处的一座天然地热井。碑T像是导管,将语能转化为热气,缓缓排入北投地热谷。正因如此,这里的地热异常强烈。

    族谱记载,刘家祖先为清代来台文人,曾误入噶玛兰族与凯达格兰族的禁语区域,救下一位将被献祭的年幼祭司,自此被选中为「封印继承者」,代代守护这座避震之碑。此信仰与古代「石碑压语」仪式有关,当地人认为语兽潜伏於地底,一旦觉醒,语言将无法构句、记忆会混乱甚至集T崩溃。

    这样的历史让子彤无法全然放松。碑室中的语压气流会g扰他惯用的语素锁定,甚至让他一度无法使用情绪笔记功能。他感觉到语言在这里有另一种潜规则——不是用来表达,而是用来禁锢、压抑与交换。

    在碑室旁,他偶然听到一位长辈低语:「这孩子……语风跟我们当年不太一样吧?」

    不是批评,但也绝非肯定。

    这样的语气像悬置未决的注解,既无法删除,也无法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接受。但他明白,在这个家族里,语言从来不是天赋的工具,而是生存的证明。

    刘子彤随着刘殷风踏入祖宅主厅,这座曾经光荣、如今沉默的古宅静静矗立在山脚,空气中彷佛残存着一丝言语的重量。古厅中供奉着历代祖先画像,Y影深处,一幅衣袂飘飘的老祖画像低垂着眼,像是在审视来访者的灵魂。

    就在他们通过画像前的一瞬,那张画忽然剧烈震动,一道黑痕裂开自画中人的嘴角,像是要吞噬空间本身。一段模糊、扭曲、混乱的黑语自裂缝中涌出,化作破碎语素乱窜,带着剧痛与幻听冲击人心识界。

    刘殷风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张开双臂挡住子彤,低声道:「退後。」语毕,他的肩膀、耳际、甚至口鼻都隐隐渗出血丝,那是语域直接反噬神经的徵兆。他的手仍紧紧护着子彤,咬牙强忍着即将崩溃的语感。

    子彤愣了一下,他没有哭,也没有惊慌,只是迅速取出那支细长的语感笔,在空气中一笔落下——

    「癒」。

    字落瞬间,笔划似乎融入空间本身,一道微光如薄纱落在刘殷风身上。他剧烈喘息,彷佛刚从深渊拉回,内伤在极短时间内被压制,不再恶化。黑语声也渐渐止息,画像口中黑痕合上,重新陷入Si寂。

    厅堂又回到宁静,只余下祖宗们似乎更加低垂的眼神,与父子俩沉默站立的背影。

    画像的黑语事件震撼了整座刘家祖宅。那是久违的徵兆——自刘雨冰发狂後,已数十年未有子孙能令画像开口。这次的目标竟是刘子彤,那个从未被家族真正认可、甚至几乎被忽略的年轻人。

    祖厅很快召开了会议。老辈们神情凝重,目光如刀落在子彤身上。低语、怀疑、不信任在空气中流动。

    「这不是吉兆,」一位叔伯冷冷开口,「雨冰也让画像讲过话……那之後的事,你们都记得吧。」

    「我们记得他当年十五岁就能破语壁,十八岁起能书传承文咒,也记得他怎麽在二十五岁时自语失控,把整个语典化为碎片。」另一位长辈的声音更重,宛如审判,「你要我们再看一次同样的悲剧吗?」

    子彤默默低头,双手藏在袖中,指尖微微发抖。他还无法回嘴。

    然而,刘殷风冷冷站起来,扫视众人,那双总是压抑的眼此刻闪着怒火。

    「你们口口声声说保护传承,却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下一代。」

    他的语气压抑而锋利,彷佛每一字都带着咒能。

    「子彤的成就,将远超你们这群坐在祖厅里吹灰尘的老古板。他不会走雨冰的路,因为我在这里——他是我弟弟,我会守着他,直到你们闭上嘴为止。」

    四座皆惊,有人怒目,有人沉默。殷风这样的发言,等同於向整个家族开战。

    子彤抬头看着父亲,眼神中有震动,也有从未出现过的信任。他悄悄握紧袖中的笔——这一次,他不再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刘殷风话一出口,场中气氛僵得像冰层将裂。长辈们一时哑口,有人皱眉,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就在这气氛将爆之际,子彤动了。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殷风身侧,伸手扶住他踉跄的肩膀——那场黑语反噬还未痊癒,他嘴角的血迹还未擦乾,却偏要逞强撑完全场。

    子彤的声音轻得几乎像风:「爸,我们回房休息吧。」

    刘殷风看着他,有些意外。但子彤的手很稳,那是一种拒绝对话、也拒绝道歉的姿态。既不怒、不惧,也不辩。

    他带着父亲从长廊穿过祖厅,静静走过那些审判般的眼神,一步不停。身後议论声渐起,但子彤像没听见。

    在转过雕花门槛时,他只是低声说了句:「你说的话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