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执行长的礼宾女孩 > 第六章|情绪的临点
    清晨的老宅还在薄雾里。侧院的银杏一夜新翻,叶背微微泛着冷光;石缸边缘沾着露水,指腹一触,会留下一道轻浅的水痕。安雨抱着一叠会议资料从廊下经过,步子不快,却每一步都落在廊砖的边线上,像用身T去确认一种秩序。厨房传来锅具敲合的温和声响,早班的阿嬷正把粥熬到最细。她停在门口,接过一个保温罐,笑着道谢:「我带去公司。」阿嬷说别忙,说孩子们都长大了却还像没长大,她不争辩,只把那句温柔收好。

    穿过主院,晨跑的人影从银杏树後现出来。仇少齐沿着碎石路折返,呼x1稳定,额前的碎发被汗意压低,眼神却b风还清。见到她,他把速度收住,指尖把耳後的蓝牙耳机取下,声音没有特别的情绪:「今天九点,与顾问的对接会提前十分钟。你别太早耗力。」

    她抱紧文件,对他点一点头:「我知道。」

    这样的对话,像在石面上落下一滴冷水,不溅、不爆,只慢慢渗进去。她没有多问他昨夜是否又在办公室留到很晚,也没有说她已经把临时新增的两位贵宾记在手边的小卡上。两人隔着一小段晨气,彼此的呼x1都是可被度量的分寸。她想起少年时候,他也这样在银杏树下停住,低声、克制,从不喧哗,却能让秩序自行归位。那时她还在长高,还学不会隐藏情绪。如今她已站在迎宾线的最前端,学会把所有情绪折成窄窄的一条,塞在口袋里。

    内院车道传来引擎启动的低响。她把文件转进侧背包,沿着银杏小径走向车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他正站在院心的圆石旁伸展,肩背线条被晨光切得很薄。她在心里把这一幕小心收藏,推门上车。

    专车滑出红砖墙,拐上联外的下坡,晨雾在後视镜里被甩成一条轻白的丝。环线未拥,路面光洁,前座传来简短的路况播报:「金融区通畅,预估八点十五抵达。」她「嗯」了一声,低头检一遍名录,将两个暂列来宾用铅笔星号起来。窗外的sE调从绿与砖,缓缓换成钢与玻璃,yAn光在高楼边角攀上来,像有人用刀把天的一角削亮。她把手心在保温罐外壁捂了一下,温度刚好能把胃安定下来。

    总部侧门的引道铺着深灰sE的防滑石,专车在白线内稳稳停住。刷卡门亮起一小截绿光,安保微微侧身致意。她把名牌别好,步伐转向贵宾电梯。镜面里,领口平整,发束乾净,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波纹。五楼的灯一开,冷白的亮度把动线拉直。迎宾部的工作台已有人在就位,她抬手,指节敲在木边两下,像是给自己一个节拍:「开始吧。」

    临时状况永远不会预告。

    「主任,三号门口——」对讲机第一声就带着急。

    「说清楚。」她的语气稳得像一块石。

    「临时提前的两位嘉宾同时抵达,礼宾车停位重叠,安全距离不足。」

    她抬眼看向监控墙,三号门的画面里,两辆车鼻对鼻地彼此试探,礼兵已经上前,却被车距卡住。她往前一步,只说了三个指令:「开二号通道。撤右侧花艺半米。安全员右移三步,不要说话。」

    耳麦里应声齐落。她自己快步往三号门去。她从来不跑,因为跑会让人看见慌乱。她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抵达,指甲轻轻敲过礼宾车窗的边缘,示意後车先退半个轮距,接着让前车斜切入场。花艺台的高度被她压低了两指,镜头里的反光便自然消失。她侧身让开,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两位嘉宾下车时,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风景,鲜花正面向他们,红毯无褶,摄影师的站位刚好能避开背後支架。她笑着迎上前,声线烫过恰好的温度:「欢迎莅临。」

    「谢谢你们的安排真是周到。」其中一位嘉宾说。安雨点头,眼角扫到对讲机里新跳出的讯息:执行长已出电梯,正往会议层去。她没有回头,只把自己的呼x1缓了一缓。每当他在附近,她总能感觉到一种不可言说的重力,像某种磁场调整了刻度。

    其实他确实停过。二十八楼的电梯在五楼短暂一顿时,他的视线透过透明的外墙落向下方:那个身影在光里,像一支握得很稳的笔。门阖上,他只把右手的袖口轻轻拉直,步伐未改,向前。

    九点的会议室摆出乾净的阵法。长桌中央的花cHa选了浅绿,压住灯光的冷。英国顾问准备好的投影片整齐地躺在遥控器旁,凯瑟琳把资料件按序码排开,金属夹条在光下闪一下就歇。她的存在感不铺张,却很难忽略;语速不快,字字落地,像英国街头那种生来知道怎麽走路的节奏。

    安雨坐在末端,笔电亮起的一瞬,她把页角压平,保温罐在手边占了一圈小小的位置。会议开始,数据与条款像两条细线互相缝接;风险口径、交付节点、验收标准,每一个名词都能在她脑中迅速找到对应的cH0U屉,收进去,贴标签。凯瑟琳在第三次资料切换时提前把下一份点开,没有回头。她看得见,也看不见;看得见专业,也看不见彼此眼里那一道恍惚的影。

    「如果下季度前完成交接,模型可以先跑一个简化版。」顾问说。

    「优先校正数据口径。」仇少齐回答,声线不重,却能把待办自动收拢成清晰的清单。「周五前完成稽核,报表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他不说多余的话。每一次点头,都是一个节点被敲定。安雨的指尖在键盘上维持固定的节拍,心里却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些b较,她与凯瑟琳之间没有胜负,都是合格,但合格与合格之间,仍有一道很薄的差距,是语言训练、是文化背景、是走路的步幅,甚至是喝水的姿势都藏着的默契。她不嫉妒,却在某个小角落里被轻轻碰了一下。

    会议末尾,凯瑟琳很自然地补上一句:「回去我会把会後纪要初稿整理给您,再请内部确认数字。」语气温和,语尾轻轻上提,像一粒白砂落在掌心。

    「好。」少齐点头,又看向长桌另一端:「迎宾部今天的动线调整,下午给我一份备忘,记下原因与效果。」

    他说的是她。会议室一瞬很安静,二十几双眼睛规规矩矩地落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他只说迎宾部,没有叫她的名字。安雨「好」的那一声压得很轻,像从衬衫布料里渗出去。她知道这是肯定,却在这一刻,忽然对没有名字这件事有了敏感的觉知,不是他错,而是她自己把那个位置看得太明确。她把感觉摺起来,像摺一封没寄出的信。

    午间的yAn光在顶楼外廊的花槽边流动,银杏影子被切成一块一块,落在石面上。她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打开保温罐,白粥的热气里有姜丝的气味,胃被温柔地安抚。手机震了一下,是同事传来的彩排通知,她回一个OK的图样,准备起身。

    「喝水。」一个不起眼的影子落下来,水瓶被放在她桌面右上角,整整齐齐地对齐手边的纸。她抬头,男人站在Y影和光的交界处,神情byAn光更冷静。

    「谢谢。」她端起,喝了一小口。水温恰好。

    他像是要说点什麽,却只是看了看她手边已经空了半罐的粥:「午休不是可省略项。」

    她笑,弯起眉眼:「那你呢?你多久没好好吃过午饭?」

    他不答,看了她一瞬,视线落到她手腕上那道不小心刮过的红痕:「怎麽弄的?」

    「刚才撤花艺,擦到一角。」她收回手,「不痛。」

    他连眉都没动,声音却b方才低了一分:「备品室有胶带与药膏。去处理。」

    她「好」。他不再说,转身离开。这样的关心不热,却很稳。她把水瓶摆回原位,觉得被放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框里,不是束缚,是保护。但保护与距离,也只差一层纸。

    夜幕落得很快。3楼宴会厅的水晶灯把大厅照得像一片冷亮的河,光在玻璃杯与银器上走来走去。高层晚宴,她以迎宾部主管的身分在场,换上一件深夜蓝的礼服,领线乾净,耳畔只点了一对很小的珍珠。她笑,跟每一位客人说「今晚愉快」。前台的同事在她身後,步伐被她的节拍带得稳多了。

    「方主任。」有人在酒会的角落喊她。是一位合作方的副总,笑里带着几分看戏的闲散,「你们这边的人才真多,这几年也算升得快。」

    她笑容不变:「公司给的平台大,大家都在学。」

    「嗯,」对方拖长了尾音,「有仇家照着,确实好使点力。」

    周遭几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很轻的声,有人笑,有人装作没听见。她的笑没有掉,却在喉头某处被绷了一下:「靠谁都走不远,靠自己可以走久一点。今晚麻烦您这边移步,我们要准备致词。」

    说完,她转身去交代另一侧的点灯与背景音量。脚步刚落稳,背後的空气忽然变冷。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站在那里,因为整个场子的噪音在那一瞬少了半寸。

    「仇氏的每个位置,都是凭能力。」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把一枚钉稳稳敲进木里,「你们若有意见,欢迎拿数据与流程来谈。」

    对方笑声滞住,酒杯在指尖转了半圈,终於说:「误会,误会。都是玩笑。」

    他没看那人,只侧头对身边的品牌部说:「之後对外口径,统一。」然後目光很短地落到她身上,像检视一个数据是否还在合理区间:「去忙你的。」

    她「好」。心脏却像被人用手按了一下,又放开。那一下没有痛,却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撑着一片不会被风压垮的空气。她回到动线上,照流程把晚宴的节奏推到定点;致词、举杯、换灯、移席。每一个环节都像齿轮,咬合着往前走。

    散场在预定时间的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她把最後一份宾客名单核对完毕,交到礼宾台。鞋跟踩过大理石面,发出b来时更轻的声响。她抬眼,男人已经等在一边。没有多此一举的寒暄,他只说:「车在侧门。」

    她跟上,夜风在户外走道里吹,吹到刚才那些话的边界,令它们全都安静下来。她没有再提那句靠照顾,也没有谢他刚才替她挡住的那一点侮辱。两人并肩往前,脚步声在路灯下一长一短,没有谁先、谁後。

    车门被拉开的声音很轻。她坐进後座,把裙摆收齐。车子滑上环线,城市的灯从窗外一格一格退後。她看着自己的手,忽而不想把那句话吞回去。

    「少齐。」她叫他。

    「嗯。」

    「我到底算什麽?」她的声音很低,像怕惊动什麽,「在你这里。」

    前座的後视镜里,司机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接着故意把目光放得更远。车厢里安静了一秒,又一秒。红灯把他的轮廓染成一个沉稳的剪影。她等待,心跳很规律,像她平日训练出来的耐X;可是那份规律每多过去一秒,就往某一种无名的慌意靠近一分。

    他没有立即回答。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像是有一个字爬上来,又被他用力按回去。那不是冷漠,是他一贯的自制,在他确认前,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可以被回头引用的话。终於,他说:「今天的场子处理得很好。」

    她笑了一下,笑意只停在唇角:「谢谢。」她把视线放回窗外,霓虹在玻璃上擦过去,留下一道一道短暂的光痕。她忽然明白,原来肯定与答案是两件不同的事。他给了前者,却没有後者,她不想b他,她从来不是会把人b到墙角的那种人。可不b,并不代表不疼。

    「你不用回答。」她替他把出口的路留好,「也许现在不是时候。」

    他侧过脸看她,目光深了一瞬,像要把什麽说出来。那句话在他x腔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将理X磨得更亮。他知道,一旦说了,世界便要往另一个方向展开,不是他害怕那个方向,而是他还没把沿途的路标安好。他不愿她走在一条会让她受伤的路上,即便那条路上也有他。

    「早点休息。」最後,他仍旧选择了这一句,语气b任何时候都轻。

    她「嗯」。车在老宅外停下,她先下,风把她的裙子吹起一角,又放下。她没有回头。感应灯在她脚边一盏一盏亮开,她的影子被拉长、分段、再拉长,直到被门槛吞没。那一刻,她忽然想,原来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有时不是不相见,而是坐在同一个车厢,说话也像隔了一座城。

    夜更深了。老宅的灯一盏盏熄掉,只剩下侧院的那个窗还亮着一圈柔光。她坐在书桌前,把今天的动线调整与效果一条条记下:撤花艺半米→摄影反光下降→嘉宾停留时间缩短十五秒……冷静、有效的语句把白日的凌乱收起来。写到最後,她把笔放下,手掌心贴在纸上。那一点被他挡住的羞辱,终於在这个无人处慢慢散掉。她知道自己可以承受更多,却也知道自己的承受不该被当成理所当然。

    窗外有风从银杏叶的缝隙里过,发出很轻的沙沙。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某一天,少齐往英国的航班是清晨五点,她在门边偷偷哭,哭到喘不上气。他站在门口,不知如何安抚,只递给她一包薄荷糖。多年之後,他仍旧这样,不擅长语言,擅长把秩序摆正。她被这样的秩序保护,也被这样的秩序隔开。她把笔盖上,合起灯,对黑暗说了一声:「晚安。」

    而城市另一端的高楼仍亮着一扇窗。执行长办公层的光在夜里看起来像一个沉默的标记。仇少齐坐在沙发一隅,膝上摊着还未批注完的预算表,却一页也看不进去。他把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点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灰点。他想到车上的那个问题,喉间像被什麽哽住。他不是没有答案。相反,他太清楚了,清楚到他必须先把所有可能会撞到她的棱角磨去,再把答案拿给她。否则,这句话将会在她最Ai的秩序里打开一个不可逆的洞。

    手机灯忽然亮起。凯瑟琳传来会後纪要初稿,语尾是很英式的客气:如有不妥,请指正。他回了收到,把手机扣在桌上。窗外,半边城市还醒着。有人在晶莹的玻璃箱里做着梦,有人在梦里排队上班。他的梦很少,因为他把所有不确定的事都安排在白天。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节顺着窗台的冷铝材m0过去,像m0过一条需要修整的边。他不知道怎麽让她立刻安心,却知道此刻的沉默在伤她。他把沉默也收进清单里,标注为待处理。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其实知道,她要的从来不只是肯定她做得好,而是肯定她是不可替代的那个人。他合上灯,整个城市在眼前退成一张蓝黑sE的图纸。他在黑暗里低声说了一句,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别急。」

    第二天的晨风还没进院,就有人在走廊上轻轻地咳了一声。她醒来时,觉得眼睛b昨天更亮一点。洗过脸,她把头发梳好,拉起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侧院的桂花开了一夜,香气顺着廊檐往回走。她在角落站了一会儿,决定今天在备忘录上增加一条:把每一个即兴的处理拆成可复制的方法。她不想再被说是靠谁才能站在这里。她要让每一个细节成为可以传递的技术,像把一个人的呼x1教给一整个部门。

    早餐桌上,阿嬷问她今天忙不忙?她笑,说忙也好,不忙也好,都是一天。阿嬷说你们年轻人的日子都这样,她「嗯」了一声,舀了一勺粥。她忽然想给他带一份。想的同时,她又把念头收回,安静地把汤匙放回碗里,她不希望自己把任何温柔变成打扰。她知道他会记得吃,或者他不会,但总有一天,他会学会按时吃饭,就像他在学着回头看她。

    那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像一颗白sE的小石子,被她放在口袋里,走路时偶尔会撞到,提醒她还有一条路等着她走完。路的前面没有霓虹,只有一个轮廓:人在那里,路就会亮起来。

    她今天也会走那条路,一步,一步。至於他的答案,她愿意等,愿意等他把所有的路标安好,等他在最稳的那个岔口,终於朝她走来。

    而他,也会走。哪怕每一步都要在秩序与心意之间,重新校准一次。

    章节在这里停住。白日的桌面上,还留着昨夜记下的那行字:撤半米,降反光,缩十五秒。它们看起来那麽实际,像生活里所有能被证明的事。她也相信,有些事不必嚷嚷,终将被证明,例如,她不是被庇荫在某一块Y影里的人;例如,他不是把她放在可替代的位置上的人。

    风从银杏树上掠过,叶子翻面,露出更亮的一层绿。清晨在她的眼里亮了一下,像一枚被人悄悄递过来的答案,还没有说出来,却已经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