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方舟策 > 第一卷·第三章 风声静止之夜
    入夜的村口本该有三种声音:井边水桶与石壁的轻撞、榆树上蝉的拖长细鸣、以及祖父院外那串风铃在东风里的碎响。

    今晚,三种声音同时不见了。

    陆玄策坐在堂屋门槛,还握着白日里磨好的竹哨。院子里的月光像被谁抹了一道灰,薄薄的一层,照不亮屋脊。母亲收好了最後一锅粥,父亲在门内翻看柴刀,祖父陆槿年则把竹杖靠在椅脚,一声不吭地望向门外的黑。

    空气里,先是浮起一缕极淡的甜——桂花香。甜得过了头,像是把整树花都挤进一坛蜜里,却又在最底下压着一丝冰冷的金属味。那味道从村头顺风渗进来,进屋、过灶、沿着地砖缝往内窜,像条看不见的蛇。

    祖父右耳轻颤,手指在扶手上敲出短促的三下:「别出声。」他的声线低哑,像用灵力把声音掩在舌根後。不等母亲回话,他已把一枚薄如鳞片的木牌塞进陆玄策掌心——木牌上刻着五个极细的符纹,像五座微缩的「神座」轮廓,冷得发渗。

    「记住顺序。」祖父几乎只动唇形,「先听、再闻,最後才看。」

    ——嗡。

    不是钟声,是整个村子在一瞬间陷入静止的震荡。井水滴落到半空停住似的,哪怕是袖口拂过门柱的纤微声也被抹平。陆玄策的耳朵像突然掉进厚棉里,所有声线被削去,只剩心跳在x腔敲打,沉、重、无处可避。

    他依着祖父教的做,先「听」。听到的,是听不到。听觉被谁从世界里cH0U走了。

    他只能改「闻」。桂花香更近了,近得像从门缝里挤进来,在鼻腔最里层生出一圈针刺。甜味是假的,真正的主T是冷金味,像刀锋在嗅觉支路上贴着经脉滑行。陆玄策忍不住微微x1气,下一息,嗅觉像被人从中间剪断,世界一片乾净得不正常。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该深x1。

    祖父左掌一拍桌沿,灵波无声震散开,像掀起一道看不见的水幕,把堂屋与院子隔开。水幕外,黑影在墙头一掠而过,动作轻到几乎没有重量。一缕薄雾贴地而来,沿着地砖缝往屋内钻,缩成一条细线,悬到门槛前。雾线里有光,一闪一灭,像有人在里面眨眼。

    父亲握紧柴刀,刀背轻轻在门框上一敲,算是问。祖父没有回头,只把竹杖往地上一点,杖尖不发声,可地面却像被敲出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贴着地皮向外扩散。那是听觉宗的秘术——「回浪」,以地为介,反向捕捉脚步的回震。

    陆玄策看不到声音,但他能在识海里**「看」**到波纹的形状:有三GU,从不同方向b近;其中一GU在屋顶上,落脚极轻,像没有骨头;另一GU在右侧墙根,走得快,步频和常人不同;第三GU则停在门外的榆树下,几乎不动,只偶尔有衣角擦过树皮的细碎摩擦。

    祖父抬手。

    屋内所有人的呼x1在同一个瞬间变得很浅。

    ——啪。

    不是普通的拍击,是灵气扣住空气後的破音。屋顶那GU几乎没有重量的影子被b得落下,像纸片被摁出弧度,朝院心直坠。祖父竹杖斜刺,杖尖与黑影擦身而过,空气微微一震——下一瞬,黑影整个塌开,变成一团更细的雾,贴着地面逃窜。

    雾里的桂花香忽强忽弱,每一次波动都像在试探屋内每个人的嗅觉边界。陆玄策喉咙一紧,嗅觉支路在他身T里往上窜,烧得两颊发热。他想把味道推开,祖父却沉声:「别跨感。」短短三个字,像把他从悬崖边拉回。

    门外榆树下那GU几乎不动的气息终於变了。

    叮——

    风铃响了一下,奇妙地只响了一下。不是风,是有人用指尖g过一枚铃的边。於是院外的黑像被那一声「叮」轻轻挡开,露出一条细缝:一双手,苍白到近乎透明,提着一串新鲜的桂花。那双手没有纹路,不见血脉,只在指尖处泛着淡青,像在水里泡得太久。

    「开门。」一个年轻nV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声音本身不高,却像是直接在识海里被写下。

    祖父不语,左掌在桌面上掠过,四角灯油一齐暗下去。他以心音调息,把屋内每个人的脉律压到最低,让那声「开门」找不到回响。

    「你们的听觉,真是……乾净。」nV子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没有情绪,像在念一个已知的答案。她将桂花轻轻一抖,花粉像金砂一样往前洒。

    洒到一半,忽然停在半空——祖父竹杖一转,无声的波面自屋内推出,把花粉一颗颗托住。那一瞬,陆玄策甚至能「看」到每一粒花粉的运行轨迹,像数不清的小舟被迫驶入同一个漩涡。

    父亲忽地出刀。刀不是劈向门,而是斩向门旁的影子——那里看似空白,实则藏着第二人。刀锋与空气擦出一条细白的印痕,影子被b出半个肩,肩上没有衣料的质地,只有一层光滑的皮,像被谁**「抹平了感觉」**。影子不叫,也不退,只是手肘往外一顶,父亲整个人向後震出两步,背脊重重撞上柱子。

    陆玄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害怕像冷水从後颈灌进x腔,又在心窝点起一团火。他很想做点什麽,哪怕只是吹一声竹哨,打破这诡异的静。但他记得祖父说过的顺序——先听、再闻,最後才看——於是他勉强稳住呼x1,把注意力丢回「空白」的世界。

    就在此时,第三GU气息——右侧墙根那个步频怪异的人——动了。

    他踏墙而起,脚尖点在墙缝,像水滴逆流而上,直奔屋檐。祖父竹杖未及回防,母亲已抢前一步,将一口热汤锅掀向门缝。汤水未出,气味先到:姜与胡椒的辛辣在瞬间刺爆了门外那GU桂花甜。两种味道撞在一起,像两条对冲的暗河,彼此撕扯。

    陆玄策的嗅觉在那一刻被b到极限。他感觉到嗅觉支路像被烫红的铁丝扫过,鼻腔里有暖热的YeT渗出。他知道是经脉负荷——即便他没有跨修,这种强行对冲也会让嗅觉支路灼伤。母亲眼尾余光扫到他,唇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把锅沿往前再推了半寸。

    屋檐上一道黑影趁势下落,目标直指陆玄策。那双没有纹理的手伸长,指尖在半空接连点了三下,每一下都对准他的上、中、下丹田所在的轨迹——不是杀招,是封。

    祖父终於动真。竹杖在地上一敲,堂屋的地砖应声裂出一道极细的缝,缝里涌出一GU低沉的震鸣。黑影的手在离陆玄策x前半寸处停住,像有人把时间掐住了脖子。

    「滚。」祖父的声音第一次出院。他不用大吼,那个字却像石锤锤在每一颗桂花粉上,粉末一颗颗从空中掉落,在门槛外铺成一条细细的金线。

    门外的nV子沉默了一瞬,忽然换了个角度轻声说:「他,还没启感吧?」

    祖父握杖的指节泛白。

    nV子轻笑,像是确认了什麽:「那就晚点回来。」

    话音未落,三GU气息同时後撤。屋外的黑像cHa0水一样退去。声音没有立刻回来,反而又空了半息,才在远处某个未知的角落被人归还——井水终於落进桶里,榆树上的蝉像被提醒了才再度鸣叫,风铃也在风里晃了两下,撞出一串迟来的声。

    祖父没有松手,竹杖仍抵在地上。他回头,看了陆玄策一眼。那眼里没有刚才的凌厉,只剩下某种深到看不到底的忧sE。

    「记住今晚的味道。」他说,「甜得过火的香,底下压着冷金。这不是花——是手术。有人在我们的五感上拿刀。」

    父亲用布把刀背擦了一遍,靠在柱子喘气。母亲替陆玄策抹去鼻间的血,自袖口m0出一支小小的针管,往他鼻翼内侧轻点药Ye。「先睡会儿。」她柔声说,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睡意。

    陆玄策没有睡。他坐在床边,手心紧紧护着祖父塞给他的那片刻纹木牌。木牌边缘很冷,像一片被藏在雪里的月。

    他把它放在枕下,侧耳听屋外。风回来了,带着cHa0Sh的草腥,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可他的识海里,仍有一条极细的银线在振动——那是祖父方才敲下的回浪,像在提醒他:「声音,能告诉你看不见的事。」

    睡前最後一刻,他看见窗纸外滑过一抹四sE的微光——淡蓝、浅绿、柔白、以及极淡的一缕朱。光很快就没了,像是有人提着一盏远火走过巷口,没有停留。

    第二天清晨,村口的榆树下多了一圈踩踏的痕迹,风铃断了一枚,系风铃的红线被切得像被冷刀掠过。祖父把断铃收进袖中,没有说话,只把竹杖在地上一点:「今天,不出门。」

    陆玄策低低应了一声,却在心里明白——昨夜,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