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才刚踏进门槛,面前便是一阵喧闹声──纸窗後头亮着光,有人拎着公文袋边走边抱怨,有人踩着木屐气呼呼踢着地板,还有人一边吞着豆花一边说:「他们庙区的亡魂管理怎麽都还不数位化啦?还在用红笔圈圈圈,早晚出事。」
有人转头看到她与阿嬷进来,眼睛一亮:「欸欸欸,是那个谁欸……」
「活的欸!」「小h家那个!我早就听说……」「真的假的?香自己点起来那个?」
瞬间像炸开一窝蚊子,那些穿着各式制服或古装半套的灵员工们呼啦啦挤了上来,东张西望、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还从袖口掏出小本本在记什麽。
她吓得倒退半步,被阿嬷伸手一挡护在身後。
「好了啦好了啦,一群老灵魂没见过新人喔?」阿嬷不耐地喝了一声。
「吵什麽吵,这里是香火办公室不是早市!」一声懒洋洋又不容置疑的男声响起。
只见内间深处,有个人从主位後站起来,随手一挥,那动作也没多剧烈,就像人间公务员在赶办公室蚊子。
「呼——」
一GUr0U眼可见的微风从他袖口泄出,嗡地一声像卷纸一样将厅中所有人一扫而空,只剩下站在原地还嘴巴半张的她、以及护在她前方的阿嬷。
大门「喀啦」地自己关上了。
这时,她才终於看清主位上那人的模样。
不是黑脸怒容的威严古像,也不是张牙舞爪的鬼差模样,而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穿着赭红官服、披着半挂毛衣的中年男子。男子坐回他那有点斑驳却擦得发亮的书桌後,一边把手上的毛笔丢进墨池里泡着,一边伸手m0了桌角的手摇杯喝了一口。
「呼,还是三分糖最刚好……」
他抬起头来看她,眼角微挑,嘴角一翘。
「怎麽?看到我不是怒目神像模样,失望啦?」
她嘴巴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嬷在旁边冷哼:「祂就这样啦,之前还穿花衬衫跑跨区打撞球被记过。」
「那是娱乐交流活动。」城隍爷懒洋洋地回嘴。
他站起身来,从桌後走下,脚步稳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水波上。
「来来来,小h家的……对,你就是那个香自己点起来的那个。」
他站在她面前,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眼神不带侵略,却像是看透了一本书。
「总算见到你了,你哥可是提过你很多次。」
她眼神一震:「你见过我哥?」
「当然。那孩子做事认真,也固执得紧。尤其讲到你的时候,整个人都快从yAn间走火入魔了。」
「他……为什麽……会Si?」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阿嬷也不说话了,默默退到她身後,像是在为她留出面对命运的空间。
城隍爷望着她额心,低声道:
「因为你不能Si。不是说你不该Si,是——不能。」
他转身往後头的纸门一指,门应声而开,里头彷佛藏着无数漂浮的书页、闪动的墨印与名册。
「我们慢慢说。」
她跟着走进那间藏书室。
房间不大,却像没有尽头。书页在半空悬浮,字迹自己翻动,气味像混合了烟火灰烬与夜雨cHa0雾。
城隍爷站在一排静静翻动的薄册前,手指轻轻一点,书页「啪」一声停住。
「看清楚。」
她凑过去,看见一张泛h的命纸,上头的名字赫然是——她哥哥的。
可那行字却被红笔划去,底下以黑墨重新补上一行:
h家nV代执命笔者yAn世一脉第七人
她怔住。
「……我不是他代Si,是他让我活。」
「差不多意思啦。」城隍爷伸手把书一合,轻轻丢回空中,书自动飞回原位。「只不过——这不是交换,是他还你本来就该有的命。」
「你是说……我本来不该Si?」
「不是不该,是不会。」城隍爷侧头,语气像在评估一场大雨何时落下:「从你还没出生,命册就已经写好了。」
她转头看向阿嬷,阿嬷低下头,没有反驳。
「你阿嬷不是没猜过,只是不愿确认。」城隍爷转向她,语气终於沉了些,「h家人几代以来,都有人在YyAn之间奔波,替神明抄命、批签、记魂、送灵……但像你这样从出生开始就自带通道的,从未有过。」
「……我是什麽?」
「这个问题啊,等你撑得够久,自然会知道。」城隍爷叹了一口气,像是真的有点惋惜,「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
他回到书桌边,从cH0U屉里翻出一张老旧的纸符与一枚看不出材质的印章,轻轻按在符上。
「这是你哥哥留下的。」
她接过来,那符纸温热,背後写着一行字:
「她的命不该被打扰,让我替她挡。」
手心发热。
她紧紧握住那张纸。
「那我现在该做什麽?」
城隍爷看着她,忽然一笑。
「去找你妈祖婆问问吧。她是管海的,你哥的事——说到底,是水里的帐。」
她一愣:「你是说……他是Si在水里吗?」
「这我没说喔。」他立刻装傻摊手,「我只说,他的魂,是从水里拖上来的。」
她脸sE微变。
「小孩儿,你会慢慢知道的。只要你撑得够久,走得够远,东西就会自己来找你。」
她点了点头,将纸符小心收好。
这时,外头轻敲了两下门。
「爷,时间差不多罗,要去巡视了。」
城隍爷懒懒地呐了声,对她摆了摆手:「你阿嬷会带你去找路怎麽走,这里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她站起身,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走出门前,她忽然停下,回头。
「……你会记得我哥哥吗?」
城隍爷愣了一下,笑了。
「他的名在我帐上,记一百年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