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的风带着微热,断箭峰下的广场人声正沸。
陈枫把那条撕下的布丢出去,话落,场子一瞬安静,又炸开了。
「好!」孙欣把布条在指间一弹,像甩一条无关紧要的草叶,嘴角挑起,「你要Si要活,我奉陪。」
韩琮皱了皱眉,侧过身,低声道:「别逞强。退一步,不丢人。」
陈枫看他一眼,声音不高:「我知道分寸。只是,有些话,不说,後面更难过。」
韩琮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劝,只拍了拍他的肩:「按宗门规矩来,别乱出手。」
外门太上长老苏兆东并未多言。他扫了争执一眼,淡淡道:「b斗台第三座,三炷香为限,不得下重手,胜负以跌出台或认输为准。违者,逐出外门。」
说完,便转身而去,一道白影远远没入山门深处。态度冷到极点,却至少给了个「台面」。
人群自然地朝第三b斗台涌去。青石台有两丈来阔,四角cHa着红旗,台边贴着「生Si止於台下」的木牌。有人已经在台前点上了香,第一炷才燃了半寸,青烟直直往上。
陈枫把腰牌交给台下执事,翻身上台。
脚掌落在石面,沉稳,没有一点虚浮。他把呼x1压下去——《贝多罗叶金经》的节奏自然而来,x口那一线暖意像细水,顺着肋下缓缓行。
孙欣慢吞吞上台,故意背对着台下拱手,一边享受着四周喝彩,一边用眼角余光盯人。他的步子轻,鞋底在石面上擦出一声「嘶」,像蛇吐信。
「废物。」他含笑开口,「我出三招,你能不倒,我认输。」
陈枫没有接茬。只是侧身站定,左手护心口,右拳垂落,脚步微微错开,像日常站桩。台下有人哄笑,说这姿势哪里像练过功夫。
第一招来得很快。
孙欣左肩尚未完全转开,右掌已经如鞭cH0U到,掌风带起衣角乱抖,直奔陈枫喉口。「断云掌」,外门流传的一路功法,招快而狠,落点多选脖颈、肋下、心窝,都是要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陈枫不闪不避,只是往後半步、再半步,像石缝间挪动的水,避出一寸。掌缘擦过他颊侧,吹得发丝一抖。他右臂短短一挡,手背碰到孙欣手腕,「哒」地一声,借着对方过劲,顺势往下一压。
这一压不重,却把孙欣手臂拉出半分空。
孙欣心中一惊——这废物的手感,怎麽这麽稳?
台下一片唏嘘,说陈枫「运气好」。
陈枫没反驳。他听着自己x腔里那点「哗哗」的水声——那是他这五年磨出来的呼x1声。每一次x1吐都像在细小的溪G0u里通水,沿着肋骨、脊背,让力路变得顺。
第二招来得更狠。
孙欣冷哼,脚下忽然一错,「穿林步」连换三节,人在石台上一闪即至,左掌虚点,右肘带着肩背的重量砸下,目标换成了锁骨。这一下,不Si也要重伤。
陈枫的肩先沉了一分,像是把一担柴从肩上挪下去,他的重心往左後落,右脚尖一点,身形就像落叶随风斜飞,擦着那记肘撞的边沿过去。近在咫尺的肘尖划过他的肩头,衣料被磨起一道白印。
陈枫反手一探,指节像敲门,一下点在孙欣肘外侧。不是为了伤,只为了「停」。孙欣的肘在空中迟疑了一线,过劲散了大半。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外门弟子们面面相觑:这几下看着不漂亮,却实在。全是借力、让位、破劲的路数。
「还有一招。」孙欣脸sE沉下来,笑容退尽,眼中现出狠意。他忽然收拳,快速後仰,双足连点,丹田真气一吐,掌缘带起一圈极薄的风,他长喝一声:「开!」——
掌风如刀,直直拍向陈枫x口正中。
这一下,快、直、凶——台下懂行的都看出来了:这是把外门一路「断云掌」练到极致的一刀式,就是外门执事也不敢y吃。
陈枫没有y吃。
他右足踏实,左足微提,重心贴到脚掌内侧,身形往旁一剪,像是「溪石点步」——山溪上那些露出水面的石头,他天天踩,知道哪一块稳、哪一块滑。
身子斜出那一线,他的右拳同时短促地往前一崩——拳距很短,只有半尺,发力却由脚起,过腿、过腰、过背,一路连到肩肘,像一条绷紧的线「弹」出去。
拳头不是打在孙欣x口,而是打在他伸出的右臂尺骨外侧,关节最脆的地方。
「叭」的一声脆响,孙欣手臂一麻,掌风散成一片乱流。
陈枫不贪,一拳得手,立刻收回,身子落回原位,呼x1仍旧稳稳地走着。
三招过了。
孙欣脸sE青白交错,还想再上,被台下执事一声斥喝止住:「规矩已定,三招为限!」
他咬牙,想说「没完」,却在众目睽睽之下y生生把话吞回去。再y上,就是坏规矩。他父亲在台下,脸已经沉得像水。
「孙师兄,认输不?」有人在下面起哄。
孙欣脸cH0U了一下,终究冷冷吐了两字:「不服。」他把那条布往地上一丢,「再来一场,五十招之内——」
话没说完,孙长老的声音从人群外头飘过来:「够了。」他走近台边,盯着陈枫看了两息,嘴角g起一点笑,却不暖,「刚才算你走运。资源殿的事,另说。」
韩琮往前一步,抬声道:「规矩在前,胜负已分。按例,陈枫今後资源照旧,不得苛扣。」
孙长老面无表情,似笑非笑:「按例,自然按例。」说完转身,衣袖一拂,便要走。
人群渐散。有人小声议论:「这废……咳,这陈枫,怎麽会避得这麽巧?」也有人啧啧称奇:「看着不猛,身上那GU稳劲儿,是真见过的少。」
陈枫从台上跳下来,脚跟落地,腿肚子还隐隐发紧。他知道——刚才自己并没有占了多大便宜。孙欣的力道是真,自己靠的是五年磨出来的「稳」和「顺」,再加上一点点在山里踩石过溪时练出的醒目。
韩琮迎上来,从袖中m0出一小瓶药粉,低声道:「抹一点,散瘀消肿。你肩头被蹭的那一下,回去用热毛巾敷。」
陈枫「嗯」了一声,接过药粉,视线却落在台前香炉上——第二炷香已经燃去过半,第三炷还没点。他忽然想起墓前那支不知何人留下的香,一样的细细直直,一样的烟往天上走。
「走吧。」韩琮道,「别站在风口上。」
离开人群後,两人走进一条偏僻的甬道。石墙上长着些许青苔,cHa0意从脚踝往上浮。
韩琮忽然停下:「你方才那一拳,很像从脚底拎起来的力,不像外门教的招。」
陈枫笑了笑:「挑柴、搬水,日子教的。」
韩琮看着他,眼神柔了一瞬:「好。你心里有数就成。外门试还有十来天,不必再招摇。守住这GU子稳劲,b什麽都值钱。」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孙长老嘴上说按例,我信他会在暗地里动手脚。你领石时盯紧点,真要少了,来找我。」
陈枫点头:「记住了。」
分开後,他没有立刻下山,而是沿着断箭峰山腰绕了一圈,挑偏僻路回去。路过一段石阶,他忽然停下,侧耳听了一会儿。
林子里有极轻极轻的足音,落在枯叶上,也落在他心尖上。那步子很轻,不像粗鲁的外门弟子。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速,只是把呼x1压得更稳,像完全没注意到。那足音跟了一段,最终停在了岔路口,没再追。
回到茅屋,他先到溪边洗了把脸。水很凉,凉得人清醒。他把韩琮给的药粉点在肩头,热毛巾敷上,热意慢慢渗进皮r0U,痛感散开了一些。
夜sE下来,虫鸣一片。
他在墓前坐下,向木牌行礼,简单说了白天的事。说完,便闭目运行《金经》,把白天惊扰过的气息重新收拢。丹田里的青铜小鼎静静悬着,像一口沉默的钟。那滴龙血也安安分分,一动不动。
陈枫试着用意念轻轻触了一下鼎身。
「嗡——」极轻的一声。不是回应,倒像提醒。他立刻收回心神,不再试探。他记得自己的原则:能用,但不能贪。
今天的胜,不是靠鼎、靠血,而是靠他这五年每日在泥地里坐、在石上站、在溪边走——靠那点被笑作傻、被说成疯的「守」。
他把竹片拿出来,借火光刻下几句:
「四月十五,断箭台,三招过。记一:让一步,胜三分;记二:气不乱则手不断;记三:资源,盯。夜,有尾随,不应。」
刻完,他把竹片塞回木牌下,抬头看一眼黑黢黢的天空。
风从林子吹过来,带着树叶的味道。他的x口那一线暖意起落均匀,像一盏小灯,亮到刚刚好,不刺眼,不外露。
他在心里对那口鼎,对墓下的人,对今日台前看热闹也好、嘲笑也罢的所有人,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我会慢慢来,稳稳地往上走。」
第二天清晨,他照例去挑水。扁担上两桶水晃啊晃,水面映着天光。
转过林子,他在路边看见一株被风折断的小树,枝g还新鲜。他停下,顺手把它搬离小路,免得绊脚。
这动作很小,很慢,却像他这条路——一步一步,先把脚下的路清乾净,然後再看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