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玄幻小说 > 魔女与黑猫守夜时 > 第十二章 手巾回来的那天
    午後的光像一层薄薄的暖纱,从门楣往里铺,沿着木地板的纹理一寸寸爬到柜前,再停在cH0U屉墙的下缘。风铃不急,轻得近乎不在。艾莉西娅把今日的册页翻到空白,笔尖还没落下,门外传来两声不慌不忙的脚步,节奏像在跟谁打招呼。

    门推开。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眉梢带着被yAn光长年照拂过的柔和,眼角有几条不着痕迹的纹路,笑意在那里安安稳稳地住着。他衣着普通,袖口乾净,只有手背薄薄一层旧伤痕,像某个季节留下的注记。他先看夜墨,像是习惯了这个顺序,微微点头,那点头与多年以前那位年轻战士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岁月的镇定。

    「晚安,好久不见。」夜墨目光一亮,说道。

    男子也轻声:「晚安。」他这才看向艾莉西娅:「我来赎回一样东西。」

    铜铃在这句话之後轻轻撞了一下,像把话送进屋子里。

    艾莉西娅把笔搁下。「记得路,便能赎。」她的声音和男子几年前听到的一样平稳,只是b那时更近一寸,「你还记得,放进来的是什麽吗?」

    男子笑意更深,却有一瞬的慎重。「一条手巾。」他停顿,「以及……我看见它时x口立刻往回走的那条线。」

    夜墨的耳尖动了一下,像把一段很远的风收回来。牠跳下柜台,落在地板的影里,尾巴轻轻绕过男子脚踝上缘,又不逗留,这是牠的打量方式,亦是告诉对方:路还记得你。

    「请坐。」艾莉西娅把册页翻到旧页,一格一格往前翻,墨sE由浓而淡,日期从近而远。她的指尖停在某一行:「这里。」那一行的字迹b周遭更稳,像在一个需要站稳的日子里写下的:「手巾一条,寄放,取回时同回线。」

    她起身,走向cH0U屉墙。走至第三列偏上,钥齿入锁,金属与木心彼此认出对方,发出很轻、很准的一声。cH0U屉被拉出一寸又一寸,里面躺着那条手巾,仍旧是边缘起毛、中央绣着笨拙雏菊的白布。时间在这里不冻结,也不推移,只是把呼x1放得很长。

    男子没伸手。他先把呼x1调平,像怕惊动什麽,然後才把手巾捧起来。指腹碰到旧布的那一刻,某种熟悉的重量在掌心轻轻坐下,不是过去,而是过去曾经疼过的位置,终於肯以不疼的方式回来。

    「她会笑的。」他说,语气像是对着门外的光,「我回家要让她看——我年轻时的模样。」

    夜墨把身T坐得端正,金sE瞳仁收了收:「你走得很好。」

    男子低头,笑意在眼里漫开:「是她拉着我。」他不急着把手巾收好,只慢慢把布摺成四折,再四折。动作自然,像在做一件每晚都做的日常。

    艾莉西娅看着他摺布,心里不动声sE地松了一小口气。她在这里见过各种赎回——带泣意的、带怒气的、带空白的——像这样带笑来、带笑走的,少。少到她在这一瞬意识到,赎回未必是为了填补洞,也可以是为了把两段日子缝在同一张衬里。

    她把cH0U屉轻轻推回,木与木合得像一句话收尾。「要不要坐一会儿?」她问。

    男子点点头,却没坐在客椅上,而是站在手巾与墙之间,像要让自己在此刻多留一息。他看向cH0U屉墙,视线在某些格上短暂停留,那只真音笛、海雾木盒、月白珠。这些他不问,像是知道这里任何多余的好奇都会让秤偏一点。

    「你何时决定要来?」夜墨问。

    「今天早晨。」他笑,「她把窗帘拉开,光进来时,手一路把桌上的尘拂到窗外。说,光太好,不该让灰先看见。」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微小的自豪,「我想,把这条手巾带回去,让她亲手放进cH0U屉里。」

    「你的cH0U屉在家里哪里?」艾莉西娅问。

    「靠近厨房。」他想了想,「靠近她。」又补一句,「靠近我回家会先经过的地方。」

    夜墨把胡须理顺,像把一句话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当年放进来的那条线吗?」

    男子的手轻轻按在x口,没有用力,只是确认:「记得。那时候它拉得太紧,我只能直着向前走。不敢拐弯,也不敢回头。」他抬眼,眼底的光温柔而明确,「现在它在我身上长了拐角。我可以停下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走慢一点。」

    艾莉西娅微微点头。她忽然想起那个战火余烬里的年轻人,披风解下来的一瞬,肩膀卸下的重量与此刻这个中年人的神情竟有一种奇异的相似——不是同一种伤,但都是把背上那条带子调松了一孔的那个呼x1。

    「还需要付什麽吗?」男子问,语气里带着礼貌的习惯。

    「赎回的价,」艾莉西娅看他,「是把今天带回去。让它不必等到明天。」她顿了顿,「你已经在做了。」

    男子笑着应了一声。他把手巾收入内襟,位置选得刚好,不是最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而是他常用的那个,手一伸就能m0到。像是告诉自己:这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拿出来给人看的。

    屋内安静了一息。cH0U屉墙的木心在光里更暖,像一条向内走的小河,轻轻把刚才那一段对话承住。

    「可不可以问一句?」男子忽然看向夜墨,「你还记得我当年——」

    「点头。」夜墨替他接了,「你总是在要走又不走的时候点一下头,像替未来的自己留座。」

    男子愣了一下,然後笑出声来:「原来我有这个习惯。」

    「现在也还有。」夜墨淡淡道。

    艾莉西娅看着他们无需铺陈的默契,心里很轻地被碰了一下。她意识到,夜墨在这样的赎回里也有了变化:牠的尾巴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紧圈住,需要时才放松;而是在男子踏进门时便先松了一寸,像对某种「会回来且带着光离开」的路径有了新的信任。

    「路上小心。」她照例说。

    男子也照例回了那个礼,不是军礼,是把岁月折成一个安稳的弧度。他转身推门,午後的光一下子把他的肩线描得清楚。门阖时,风铃慢了半拍才响,像想把这一声放久一些。

    他走後,屋里没有立刻说话。夜墨先跳上柜台,坐好,尾巴收成逗号,逗号的尾端留出一小点空白。

    「你知道他是谁吗?」夜墨忽然问。

    「一位会点头的客人。」她笑,没有卖弄猜谜的兴致。

    夜墨把视线移到门边,午後的光仍旧贴着门槛,像替谁把回程照亮了一截。「也是——雨巷那位老人。」牠说得很轻,却让时间在屋内静静地连起来。

    艾莉西娅的指尖停在纸上,没有写,也没有抹去,她知道。她看着门缝的一线亮,脑海里闪过那个雨天:外套Sh泞、袖口脱线、声音小得怕惊动谁——与今日这个带笑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像两张透明纸对准了同一条脊线。她忽然明白:巷子不只是把东西放远,也在默默量人与人的距离,从一场雨到一截光。

    「有些寄放,」她把笔盖盖上,「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等合适的时机来取回。」

    夜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牠只是把身子向她靠了半寸,像把某句话放到恰好的位置。过了会儿,牠才慢慢地说:「守住,不一定是拦住。守住,有时候是看着他们走出去。」

    她「嗯」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把一个新的理解按进心口。

    h昏往巷口退去。光由金转暖,由暖转浅,最後收敛在门楣下的一条细线。cH0U屉墙在暗里立得更直,木纹像把水往里带。艾莉西娅把烛芯剪短,火靠近她的指节。夜墨把胡须理顺,耳朵朝门的方向立着,像听某个将至的脚步。

    「你在想什麽?」她问。

    「想他回到家时,」夜墨说,「会不会把那条手巾放在靠近厨房、靠近她、也靠近他自己经过的cH0U屉里。」

    艾莉西娅笑:「他会的。」

    「还有——」夜墨停了一下,「当他年纪再大些,若有一天走丢了那条路,巷子也会记得怎麽把他领回来。」

    「会。」她答,语气像一盏不张扬的灯,「因为他在离开前,已经把今天带回家了。」

    屋内又静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孩子奔跑的声音、窗外有谁在晾衣,布料与风擦过的沙沙如同细雨。那一刻,艾莉西娅觉得巷子像伸直了一小段,不是变长,而是把某处多年的褶子摊平了。有人在这里寄放过重量,如今带笑取回;秤端平,路也因此平。

    她把册簿收回柜下,指尖在封面停住半秒,像轻轻替一个晚归的人理好衣领。夜墨没有再说话,牠把身T蜷成逗号,尾端的空白留给将来。烛光以不急不缓的节拍呼x1,门外的日sE收尽,铃舌在黑里极轻地碰了一下,像在替今天画上句点,并且小小地承诺:希望明天,还有人记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