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碎诺成辉》 > 第六章质问与新承诺
    月从一场无梦却异常沈重的睡眠中挣扎着醒来时,窗外的天sE依旧是浓稠的灰蓝,黎明尚未真正到来。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一盏床头柜上昏h的小台灯亮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厚重毛毯带来的、久违的暖意,隔绝了夜的寒凉。然後,是颈间那道红痕在翻身时传来的细微刺痛。最後,她混沌的意识才捕捉到房间里另一个存在——那沈重而压抑的呼x1声并未消失。

    月猛地睁开眼,侧过头。

    林薇依旧坐在那把y邦邦的木头凳子上,背脊挺直如标枪,彷佛一夜未动。只是她的姿势有了细微的变化。她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正极其专注地在做着一件事。

    昏h的灯光下,林薇的侧脸轮廓显得异常冷峻,紧抿的唇线透着一GU近乎偏执的专注。她缠着绷带的左手掌心摊开,上面垫着一块乾净的白sE手帕显然是她自己带来的。而她的右手,正用镊子——月认出那是她小医药箱里最简陋的那种——极其小心地夹起一片微小的、边缘被W水泡得发软卷曲的碎纸片。

    那片纸小得可怜,上面只有模糊的墨点,根本看不出是什麽字。

    林薇屏着呼x1,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纸屑,摆放在左手手帕上另一片稍微大一点的碎纸旁边,试图让它们断裂的边缘吻合。她的动作极轻、极慢,彷佛在拆解一枚最JiNg密的炸弹,又像是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瓷器。灯光将她专注的眉眼和紧绷的下颌线g勒得异常清晰,甚至能看到她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薄汗。

    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看着林薇——那个习惯了发号施令、掌控生杀的nV王——此刻像个笨拙又固执的孩子,在昏h的灯光下,用缠着绷带的手,试图拼凑一堆被W水浸泡过、被她亲手撕得粉碎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一GU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喉咙。她以为林薇昨晚守在这里,或许会说什麽,或许会解释,或许会……用她惯常的强势来“解决”问题。她万万没想到,林薇选择的方式,是如此沈默、如此笨拙、又如此……令人心头发堵地,去拼那些碎纸!

    “你在……做什麽?”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乾涩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凝滞的寂静。

    林薇的动作猛地一顿。镊子尖夹着的那片小纸屑差点掉落。她迅速稳住手,缓缓抬起头,看向月。

    四目相对。

    林薇的眼神里没有了昨夜的暴怒和戾气,也没有了面对月哭泣时的无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是一种沈重的疲惫,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以及……一种月看不懂的、深藏的痛苦。

    她没有立刻回答月的问题,而是先将那片小纸屑小心翼翼地归位到手帕上,然後放下镊子。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月的脸,声音低沈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乾涩:“醒了?感觉……好点吗?”

    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固执地看着她手帕上那几片可怜巴巴、依旧看不出形状的碎纸,重复道:“我问你在做什麽?拼这些……垃圾?”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自嘲。

    “不是垃圾。”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她拿起那块垫着碎纸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捧到月面前,彷佛捧着稀世珍宝,“这是……我的承诺。被你撕碎了。”她顿了顿,目光沈沈地锁住月,“但承诺碎了,不代表它不存在了。也不代表……我不能把它捡回来,一片一片,重新拼好。”

    月的呼x1一窒。林薇的话像钝器,狠狠砸在她心口那片冰封的区域。她看着手帕上那几片W损的纸屑,再看看林薇缠着绷带、指节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发白的手,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拼好又怎样?”月的鼻音很重,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尖锐的质疑,“字迹能复原吗?被W水泡烂的痕迹能消失吗?撕开的裂痕能完全弥合吗?就算你拼好了,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吗?它还能像……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吗?”一连串的质问冲口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伤口。

    林薇捧着碎纸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月的话像刀子,JiNg准地剖开了最残酷的现实。她看着手帕上那些无法复原的W损和裂痕,眼神暗了暗,但那份固执的专注并未消失。

    “不能。”林薇的声音依旧低沈,却异常清晰,她坦然地迎视着月眼中尖锐的痛楚,“W水泡烂的痕迹会一直在。撕开的裂痕,就算拼回去,也会留下疤痕。它……永远不会是原来那张完好无损的纸了。”

    她的话如此直白,如此残酷,让月的心猛地一沈,刚刚涌起的酸楚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淹没。果然……

    “但是,”林薇话锋一转,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紧紧锁住月的眼睛,“上面的字,是我写的。里面的意思,是我给的。承诺本身,是我许下的。纸会烂,会碎,会留下永久的痕迹……”她微微倾身,将那块手帕更近地递到月眼前,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沈重的力量,“……但这些,变不了。”

    她的目光灼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我写下的字,就算纸碎了,字迹模糊了,它承载的东西,还在我这里。”她用没受伤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承诺碎了,我就一片一片捡回来,粘好。有裂痕?有W迹?那就让它们都在!那是我的错,我该受的印记!但我不会因为纸破了,就把写在上面的东西也一起丢掉!”

    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在狭小的房间里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沈重的鼓点敲在月的心上。她看着林薇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痛楚、自责和那份磐石般的决心,看着她捧着那堆“垃圾”如同捧着信仰般的姿态,月构筑在心防上的坚冰,终於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

    泪水再次毫无徵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混杂着巨大委屈、尖锐疼痛,以及……一丝被这沈重誓言狠狠击中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动。

    “你说……有麻烦可以找你……”月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滚烫地滑落,“……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这是她心底最深的伤,最无法释怀的结。

    林薇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痛苦、自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Y霾。她沈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麽,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沈重的答案。

    “我遇到了一个陷阱。”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余悸,“一个针对我的,调虎离山的Si局。对方算准了时间,算准了我会在那个点被重要的事情拖住……他们想把我困在那里。”她没有具T描述那“Si局”有多凶险,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厉杀气和紧绷的身T线条,已经说明了一切。

    “处理完,用最快的速度脱身……还是晚了。”林薇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我的疏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也……让你陷入了危险。”她看着月颈间的红痕,眼中再次翻涌起冰冷的怒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愧疚压下。

    “这是我的错。”林薇直视着月泪水迷蒙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b,“错在没能提前察觉,错在没能及时赶到,错在……让你一个人面对那种恐惧和绝望,错在让你觉得……我的承诺是假的,是可以被轻易撕碎丢弃的。”

    她将那块垫着碎纸的手帕轻轻放在月的枕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然後,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那张小小的、斑驳的书桌前。桌上有月平时用来记账的纸笔。

    林薇拿起笔,cH0U出一张全新的、乾净的白纸。

    她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背对着月,高大的身影在昏h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她微微低下头,握着笔的手稳定而有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薇写得很快,很专注。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月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背影和微微起伏的肩膀。

    几分钟後,林薇停下了笔。她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没有折,就这样拿着,转身走回床边。

    她再次在凳子上坐下,将那张全新的、墨迹未乾的纸,轻轻放在了月枕边,压在那块垫着碎纸的手帕旁边。

    纸上,是林薇凌厉依旧、力透纸背的字迹。内容却不再是过去那些零碎的、模糊的关切或叮嘱。

    那是一封简短、直接、却重逾千斤的信。

    开头没有任何称谓,只有三个字,被写得格外用力:

    “我错了。”

    接着,是清晰无b的陈述:

    “错在失察,让你身陷险境。

    错在迟到,让你孤立无援。

    错在无能,让你受辱绝望。

    错在失信,让你心Si如灰。”

    然後是承诺,带着血腥味的承诺:

    “欺你者,已付出代价右手。

    设局者,将血债血偿名单已锁定。”

    最後,是核心,是誓言,是林薇式的、带着偏执和伤痕的挽回:

    “旧诺已碎,裂痕永存,W迹难消。此乃我之罪印,当背负终身,警醒不忘。

    今立新诺,书此白纸:

    月之所在,即吾剑锋所指。

    月之所伤,必百倍偿於彼身。

    月之泪落,即吾心头剜血。

    此诺以血为契,以命为抵。

    若再违逆,天地共诛。”

    落款,是林薇凌厉的签名,以及一个鲜红的指印——她咬破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拇指,按下的血指印!那抹刺目的红,在昏h的灯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纸页末尾,也烙印在月瞬间紧缩的瞳孔里。

    林薇看着月震惊到失语的脸,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声音低沈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纸,会旧,会破,会被弄脏。但上面的字,是我用血按下的。它脏了,破了,我就再写一张,再按一次。直到……”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紧紧锁住月,“……直到你相信为止。”

    她将那张带着新鲜墨香和血腥气的“新诺”,轻轻推近月的脸颊。

    “或者,直到……你亲手撕碎它,连同我这个人,一起丢掉。”

    房间里Si一般的寂静。只有月压抑不住的、细微的cH0U泣声,和林薇沈重而压抑的呼x1。那张染血的新诺静静地躺在枕边,像一把刚刚出鞘、带着血腥和寒意的利刃,也像一块沈重无b、试图填补心口空洞的烙铁。旧的碎纸片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痕躺在旁边,新的誓言带着血腥的印记烙在眼前。

    林薇用最直接、最笨拙、也最惨烈的方式,将她破碎的承诺、沈重的悔意和孤绝的决心,血淋淋地剖开,摊在了月的面前。

    那束微光,在泪水和血腥中,剧烈地摇曳着,彷佛随时会被狂风吹灭,却又因为那沈重到令人窒息的存在和誓言,而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顽强的生命力。月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枕边那张冰冷又滚烫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