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江南水乡安和镇的清晨,总是氤氲着一层如梦似幻的薄雾。雾气贴着青石板路,缠绕着拱桥的倒影,将枕水而居的粉墙黛瓦,晕染成一幅写意的淡墨山水。空气中,糅合了水草的清新、泥土的Sh润,以及家家户户炉灶升起的、带着淡淡米香的炊烟。
而在镇子东首,一条临河的僻静小巷深处,总会飘出第三种更为独特的香气——那是药香与饭香的完美交融,清苦中透着醇厚,闻之令人心安。
这香气的源头,便是「蝶语斋」。
蝶语斋既是医馆,也是云梦蝶和她养父云伯平的家。
天光微亮,云梦蝶已在灶间忙碌。她身着一身素雅的青sE布裙,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纤长的脖颈。她没有寻常nV子的娇柔,眉眼间总带着一抹疏离的清冷,彷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她心中掀起波澜。此刻,她正专注地处理着眼前的食材,神情一丝不苟,宛如在进行一场极其重要的外科手术。
左手边,是刚从後院采摘的带露草药:紫苏、薄荷、还有几株凝着水珠的车前草。右手边,则是颗粒饱满的粳米、sE泽金h的粟米,以及几枚去核的红枣。她的动作轻缓而JiNg准,手指在这些食材间穿梭,彷佛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调度着她的千军万马。
她今日要做的是「紫苏解郁粥」。近来天气Sh热,镇上许多人感到x闷气短,食慾不振。这道粥品,便是她为养父和今日前来看诊的街坊邻里准备的。医食同源,是她从养父那里学来的第一个道理,也是她十四年来奉行的圭臬。对她而言,刀具不仅能用来切药,也能用来切菜;火焰不仅能用来熬药,也能用来烹煮。治病与做菜,在她眼中,本质并无不同,都是对「物X」的极致理解与运用。
「丫头,又在琢磨什麽好吃的呢?」
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云伯平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JiNg神矍铄,一双眼睛看着自家nV儿时,总是盛满了慈Ai与骄傲。
「爹,您醒了。」云梦蝶回过头,清冷的眸子瞬间融化开一丝暖意,「今天的粥驱Sh安神,您待会儿多喝一碗。」
「好好好,」云伯平笑得合不拢嘴,他走到灶边,深深x1了一口气,满脸陶醉,「这手艺,真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想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瘦巴巴的小猫儿,如今都成了安和镇的nV华佗兼俏厨娘了。」
云梦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将切好的紫苏叶放入沸腾的粥中,轻轻搅拌。锅中的米粥迅速染上了一层好看的淡绿sE,草木的清香与米粟的甜香交织升腾,满室芬芳。
「是爹教得好。」她轻声说。
这句话发自肺腑。十四年前,是眼前这个老人,在乱葬岗的Si人堆里,发现了尚有一丝气息的她。那时的她,高烧不退,口不能言,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是云伯平用毕生所学,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为她取名「梦蝶」,视如己出,并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云伯平看着nV儿专注的侧脸,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亦有隐忧。他知道,这座小小的安和镇,困不住他这只注定要振翅高飞的蝴蝶。她的才华,她的气度,她偶尔在梦中无意识蹙起的眉头,都昭示着她不凡的过往。
「蝶儿,」他忽然开口,语气有些郑重,「如果有一天……爹不在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麽,都要好好活下去。去京城,去找到你的……」
「爹!」云梦-蝶立刻打断了他,她转过身,捧着一碗刚盛好的粥,眉头微蹙,「您又说胡话了。您身子骨y朗得很,还要看着我变成一个唠叨的老太婆呢。」
她将温热的瓷碗塞进养父手中,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
云伯平叹了口气,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粥。温润的粥滑入喉咙,暖意直流心底,将他想说的话,连同那份沉甸甸的秘密,一同压了下去。
或许,是他多虑了。岁月静好,安和一隅,能护得她一世平安,也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父nV二人享受着这片刻温馨之时,一阵极其突兀的寂静,笼罩了蝶语斋。
屋外,原本清晰可闻的鸟鸣、犬吠、孩童的嬉闹声,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紧接着,一GU肃杀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寒气,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云梦蝶的脊背猛然一僵。她虽不懂武功,但常年与草药毒物打交道,对气息的变化异常敏锐。
「不好!」云伯平脸sE剧变,他一把将nV儿拉到身後,平日里温和的双眼,此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警惕与决绝。
「砰——!」
蝶语斋那扇厚实的木门,被一GU巨力从中轰然劈开!木屑纷飞中,五个身着黑sE劲装、面蒙黑巾的男子鱼贯而入。他们手持制式相同的长刀,刀刃在清晨的yAn光下,反S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那GU从屍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却如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如鹰隼,扫过堂屋,最後SiSi锁定在云梦蝶的脸上。他没有一句废话,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杀了。」
命令一下,另外四人如鬼魅般扑了上来,刀光交错,织成一张Si亡之网,直取云梦蝶!
「蝶儿,快走!」
在这生Si一瞬,云伯平发出一声怒喝。这位平日里只会悬壶济世的老医官,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推开nV儿,顺手抄起一根用来晾晒药材的铁杵,不退反进,迎着刀网撞了上去!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云伯平竟懂武功!他手中的铁杵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古朴而有效,竟真的在一瞬间挡住了四人的攻势。
但云梦蝶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她看得分明,养父的招式大开大阖,完全是拼命的打法,而且他的呼x1已经开始急促,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靠着一GU血气在支撑。
「走!从後院走!去京城!」云伯平嘶吼着,双目赤红,「不要回头!」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似乎对这螳臂当车的抵抗感到不屑。他身形一晃,如一道黑sE闪电,绕过了战团,直扑云梦蝶。
那GU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梦蝶只觉得浑身血Ye都彷佛被冻僵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求生的本能让她抓起身边药柜上的一排瓷瓶,奋力朝那人砸去!
瓷瓶中装的是各种药粉,胡椒、石灰、还有刺激X极强的毒蒺藜粉末。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应对,挥刀格挡,顿时烟尘弥漫,呛得他身形一滞。
就是现在!
云梦蝶转身就跑,冲向通往後院的门。
「噗——!」
一声利刃入r0U的闷响,让她狂奔的脚步猛地顿住。她僵y地回过头,看到了此生最为恐惧的一幕。
为首的黑衣人已经摆脱了药粉的困扰,他的刀,从背後贯穿了云伯平的x膛。而养父的双手,则SiSi地抓住了那柄刀,用自己最後的生命,为nV儿创造了最後一丝逃跑的机会。
另外四把刀,也同时停了下来。
「爹……」梦蝶的嘴唇颤抖着,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快……走……」云伯平的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他用尽最後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奋力朝nV儿扔了过去,「龙鳞木……去京城……找……找真相……活……活下去……」
那是一块温润的木牌,正是他白日时常摩挲的那块。木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梦蝶的脚边。上面雕刻的凤凰图腾,在血与火的映照下,栩栩如生,彷佛要浴火飞出。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cH0U出长刀。云伯平的身T软软地倒了下去,生机断绝。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从云梦蝶的喉中冲出。巨大的悲痛与愤怒,化作一GU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力量。她没有再逃,反而转身冲向灶间,抓起一把滚烫的热油,劈头盖脸地朝那五人泼了过去!
黑衣人们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nV子竟如此刚烈,猝不及防下,两人被热油烫伤,惨叫起来。阵型顿时一乱。
云梦蝶趁此机会,没有丝毫犹豫,撞破了後院的篱笆,发足狂奔。一支弩箭呼啸着从她耳边擦过,带出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身後,传来了黑衣人愤怒的咆哮,以及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蝶语斋,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家,这个充满了药香与饭香的温暖港湾,正被熊熊大火无情地吞噬。
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泪水混着脸颊上的血迹,在风中迅速变冷。她紧紧地攥着那块尚带着养父T温的龙鳞木,木牌坚y的棱角,深深刺入她的掌心。
痛楚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安和镇的云梦蝶已经Si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幽魂。
京城……真相……
她默念着养父最後的遗言,脚步踉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消失在了弥漫的晨雾深处。那瘦弱而决绝的背影,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却依旧要泣血飞向宿命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