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京城的街道覆了一层白,纷飞飘扬的雪花落下。
路灯两旁挂了灯笼,许是哪个贪W腐官中饱私囊,那些质量差到离谱的灯笼被寒风打了两下,就颤巍巍地破了。雪花落在里面,被吹得打着颤的红纸在风中瑟缩着,像极了人们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一道车辙在雪地里扭着弯,通向街道尽头。
“小弈,你放假了吗?”
陆承被冻得发抖的手蜷在棉服袖子里,把共享单车立在墙边,牙齿紧紧咬着烟嘴,向电话那头问道。
“下周考试,考完就放了。”陆弈答道。
“行,那你好好考试,买好车票告诉哥,哥到时候去车站接你,”一GU寒风穿巷而过,陆承一哆嗦,猛地咳了几声,把嘴里叼着的半根烟抖掉在地上,“……你钱够不够?不够哥再给你发。”
“不用,我有。”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如同冬日的寒风般刺骨。
“哦,那行……”陆承实在没什么话题可和他聊的了,“那哥不打扰你了,你去复习吧。”
挂了电话后,陆承扶起一旁的单车,沿着小巷骑去了医院。
莫迎春前几天醒了,但还不能说话和正常进食。陆承从医生那里听到的解释也b较模糊,术后感染并没有完全排除风险,跟随脓毒症之后到来的可能还有心衰和肾衰,这些事医院都无法给陆承保证,只能说先这么走下去。
令陆承苦恼的不只有这件事,陆弈一周后就要回来了,他该怎么向他弟弟解释,他们的母亲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而他只字未提。
陆承在医院门口买了两个包子,看着那价格五元一杯的豆浆皱了皱眉。
这豆浆他妈是用金子做的吗?陆承低骂了一句,转身愤愤离去。
“妈,小弈下星期就回来了,医生也说……你年前就能好起来,到时候咱们三个回家过年,我给你们做年夜饭。”陆承坐在床边,攥着那只苍老g瘪的手,独自说着得不到回应的话。
莫迎春的手指动了动,似是在对此做出回应。
陆承跟着段熙羽所在的剧组跑了五六天,每天都忙到很晚才能回。
段熙羽最近接了个游戏广告的拍摄,是手机上新出的游戏,在年轻人们之间传得很是火热,段熙羽也是圈子里的顶流,双方合作也是相得益彰,互惠互利。
陆承跟着车上车下地负责搬道具,布置场景,偶尔在片场见到穿戴华丽,周围簇拥着一群狂热小粉丝的段熙羽,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段熙羽看见他也不打招呼,就像不认识一样,陆承搬着道具箱,段熙羽则递给一个粉丝签名,两人就这样冷漠地擦肩而过。
“哥哥!给我也签一个吧!签在这里!”一名粉丝激动地往段熙羽面前递本子,激烈的动作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经过的陆承,道路散落一地。
“对不起,你没事吧?”粉丝惊呼了一声,连忙去扶陆承,“哎?怎么是你,叫陆什么来着……?你不是被骂退圈了吗?怎么还在汇星?!”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陆承耳畔响起,他本以为自己那事的热度已经过去了,就没戴口罩,没想到这都能被认出来。
陆承没说话,埋头把地上的道具归进箱子里,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段熙羽把已经接过的本子还给那位粉丝,冷冷开口,“公司不让签。”
“刚刚还给别人签的啊,为什么到我这里不行了?哎……熙羽哥哥别走啊!”
这名粉丝的喊声逐渐被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盖过,湮灭在人群中。
影棚的卫生间里,陆承剧烈的咳嗽从隔间中传来,声音大到连经过厕所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承把烟头丢进便池,一拉开隔间的门,就看到了靠墙站着的段熙羽。
他一头h毛打着发胶,长出来的一截后发扎成一截短短的小辫,用皮筋绑着,耳朵上挂着不知是耳夹还是什么,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地,淡粉sE的唇和白得发亮的脸颊皮肤,一看就是化过妆的模样。
相b之下,眼下挂着黑眼圈,刘海长过眼睛,下巴冒出短短胡茬的陆承显得更加沧桑疲惫。
“段老师。”迎面撞上了,陆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算作招呼。
“承哥,”卫生间没有别人,段熙羽这样叫他,“少cH0U点,嗓子都咳哑了。”
“……”陆承不做回应,他只想快步离开这里。
“陆承。”段熙羽又叫他。
陆承在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别做直播了,回来拍戏吧。”
陆承依旧没有回应,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陆弈坐的车下午三点才到,陆承和同事借了车,提前一个小时往车站开去。路上不是很堵,刚好在陆弈下车的时候,他到了接站口。
“小弈,这儿。”陆承嗓子有些哑,喊出来发现自己声音太小,只得冲着出站口挥了挥手。
陆弈提着行李走过来,陆承这才发现,他弟弟又长高了。
“好小子,又长个了,b哥都高了。”陆承冲陆弈笑着,接过行李放在后备箱,把手中的半截烟头踩灭在鞋底。
开往家的路上,陆承手心紧张得冒汗,他昨天思考了一个通宵,才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妈上个月晕倒了……脑出血,做过手术了,还挺成功的,在市三医院,目前已经醒了,我……我怕影响你考试,就没告诉你。”
陆弈静默片刻,说道,“我们直接去医院吧,看看妈。”
“你不先回家放个行李吗?坐了好几天车,累了吧。”
“不累。”
“火车上的饭不好吃吧,哥先带你去吃点饭,这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还挺火的……”
陆弈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铃声在狭小的车厢内突兀地响起。
陆承单手抓着方向盘,把听筒放在耳边,嘴角挂着的淡笑瞬间被冰封,在他今天JiNg心收拾过的一张脸上,生出了碎裂的痕迹。
车身猛一点头,刺耳的刹车声盖过了他耳畔的嗡鸣,换来的是差点追尾的后车一阵愤怒的喇叭。
他最害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哥。”陆弈扭头看向陆承。
陆承一言不发,调转车头,不顾交规向反方向车道冲去,那是去往医院的方向。陆承坐在驾驶位里,整个人不停地发着抖,脚下的油门被他踩到了底,不停分泌的汗Ye的手心,使他好几次转弯险些从方向盘上脱手。
两三个红绿灯的功夫,陆承就把车开到了医院楼下。
陆弈沉默地跑在陆承身后,直到看到半个身子已经被推进手术室的莫迎春。
“妈——!!”陆承被拦在手术室门口,转头冲身边的护士,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们不是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为什么还会出事!”
“你们说需要上ECMO,一天两三万的费用,我咬咬牙也能上,钱都打过去了,为什么我妈还会出事!!为什么!!”陆承眼眶通红,拼命的嘶吼使他的嗓子都变哑了,话音未落,就是一串止不住的猛咳。
一旁的医生于心不忍,但还是实话实说道,“上ECMO是不得已的办法,如今出现了更棘手的情况,病人全身肝脏,凝血系统相继衰竭,我们会尽力拯救你母亲的生命,但结果……我们无法保证。”
“ECMO没用完的钱我们可以退,您先签一下手术知情同意书……”
“我他妈不要钱!”陆承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切支起他意志壁垒的基底轰然崩塌,得知莫迎春心衰的消息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卖房,他只有一个妈妈,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救回来。
“我不要钱,我要我妈……把我妈还给我……把我妈还给我!!”陆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崩溃地攥着医生递来的同意书,眼泪浸Sh了上面的墨迹,他只要签下名字,莫迎春在手术室里是Si是活,他都没理由找任何人去讨个说法,若是不签,他母亲就连最后一点渺茫的机会也没有了。
陆承握着笔杆的手用力到泛白,他转影视部后特意练了几百遍的艺术签名,存在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的缴费单与手术告知书上,此刻却被他写得歪歪扭扭,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把妈妈还给我。
陆承刚刚说了这种话,可他该向谁要他的妈妈?如今莫迎春的一切,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吗?陆承忙着在她看来不T面的工作,忽视了母亲逐渐变差的身T,一切的开端,都是他去做了这份工作,这份让他母亲难以接受的工作。
陆承想,如果他不是同X恋就好了,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结婚生子,过上阖家欢乐的幸福生活。或者,只要他母亲能健康幸福,他愿意委屈自己一辈子。
又是手术室前的走廊,又是冰凉的长椅,以及红得刺目的灯。陆承已经习惯待在这个昏暗寂静的地方,长长的走廊就像h泉路上的奈何桥,往前一步是Y间,后退一步是人间。
“……小弈,哥对不起你。”陆承掐着自己的掌心,垂头看着斑驳的地面,喑哑开口。
这句对不起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没有做好当哥的责任,没有给他一个好的榜样,让他蒙了羞,丢了面,不仅如此,刚出口的谎话下一秒就被无情事实戳破,让他在陆弈面前再也无法抬起头。
甚至害得他们的母亲进了医院,生Si不明。省吃俭用攒了许久钱也被烧了个JiNg光,临陆弈开学前答应他住大房子的事,也泡了汤。
“对不起小弈……哥太没用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有可无的自尊,把所有的亲人都推向了深渊。
陆弈反复低喃这三个字,他对陆弈说再多遍,也无法还清心底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