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最寂寞的精灵 > 46等你(下)
    许纬文瞪大眼,从没想过她会这麽说。他们都还是大学生,怎麽会……他心里刺了一下。也许就是料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方忆欣才不想和自己见面?

    方忆欣还挂着凄凉的笑容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於是他挣扎着,开口:「……恭喜。」这两个字,承载的不只是苦涩,更是这两年来时时刻刻的挂念与惦记。重量沉得彷佛一离开唇齿,就坠入无边黑暗。

    他垂下眼睑,又重复说了一次:「恭喜。」

    方忆欣cH0U噎着,声音带着鼻音:「对不起……」

    对於这句道歉,许纬文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愣愣地盯着她。她不是会轻易说出「对不起」的人,何况这件事根本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他不怪她。他们之间虽有承诺,但那是年少时的事,谁也说不准。即使今天她澈底忘了这个约定,他也能理解。

    许纬文等她从不只是为了要她回来、不只是因为这个约定。他只是单纯希望能再与她相遇,然後拥有更多回忆。毕竟在两年的时光里,她遇见那麽多人,完全不必因高中那句承诺而画地自限。

    方忆欣褪去笑容,眼神黯了下来。「我一直努力在等你,真的。我总是……我总是想着……如果能再一次遇见你……」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麽用呢?他猜想她只是怕他难受……不必了,说这些只是徒增他的遗憾和伤感罢了。所以许纬文扬起微笑,打断了她:「忆欣,别说了。」

    她漂亮的眼眸里充满水雾,悲伤地看着他。

    「他对你好吗?」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方忆欣没有回答,低下头,肩头轻轻颤抖着。

    「忆欣,只要你过得好,这种事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不明白。」她哭了,眼泪再次流下来。然後不晓得为什麽,她将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孱弱地说:「我怀孕了。」

    许纬文心中震了一下,盯着她看似平坦的小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哽咽道:「他……是我的学长,一直很喜欢我。可我从来就只把他当学长……就像我说的,我一直在等你,直到……」说到这里,她像是忍受不住了,摀住自己的脸,大哭起来。

    看见她哭成这样,他慌了:「忆欣……」

    「不,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我不该做这些多余的事,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哭得越来越伤心。

    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上。

    许纬文无法得知故事的後续。但他猜想,她可能答应了他几次约会,对他有点好感,灯光好气氛佳的温馨时刻,和他有了这个孩子——

    「……忆欣,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他说,「虽然你们的孩子来得早,或许感情也算不上深厚,但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生活。」

    方忆欣痛哭失声,完全说不出话来。说这些话,他也不好受。但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冷静。

    「忆欣,我该走了。」他狠下心,对她这麽说,也是在对自己说。「抱歉,今天跟着你到这里……你好好照顾身T,等你丈夫回来,去医院检查脚踝吧。」他挤出微笑。

    方忆欣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角,她眼里盈满泪水,眼神悲伤。

    那样的眼神,许纬文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一抹痛苦、挽留,却Si命说服自己该放手的眼神。

    最後,她放手了。

    许纬文离开了,在拐过一个街角後,他突然停下脚步,往回看。

    Y暗的街角,他心里不知道为什麽,竟想等待。想等待她後悔,追上来。若真是这样,或许他会不顾一切地跟她一起走……

    但那是不可能的。绝望和悲伤吞噬了他,他知道忆欣不会那麽做,也不该那麽做。

    他笑了笑,无声说道:「祝你幸福,忆欣。」

    这一句祝福,落在时间的流里,一推又是好几年。他已忘了有多久。直到某个深夜,许纬文接起一通电话。

    「是许纬文吗?」陌生的男音,听上去已有点年纪。

    「是。请问你是?」许纬文有点惊讶,不明白怎麽有人会在半夜两点打电话来。

    「我……我是方忆欣的父亲。」

    这瞬间,许纬文呼x1一滞。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与方忆欣有关的事了,x口忽然一沉。

    「抱歉这麽晚打扰。只是……」伯父缓缓地说,「我知道我nV儿一直很挂念你。所以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一定要联络上你才行。」

    不晓得为什麽,许纬文觉得他话里带着悲伤。一种他不敢触碰的悲伤。

    「这种时候?」他战战兢兢地问。

    「我nV儿……她不久前去世了。现在正在丧期。」他的语气格外平静。

    霎那,许纬文全身的血Ye彷佛凝结了——他瞪大双眼,眼眶迅速充满泪水。

    「她过得并不快乐。」电话那端说,「她高三那年,我生意失败,带着她和她母亲躲避追债,最後她母亲受不了,和我离婚了。剩下她,与我一起辛苦奔波。」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彷佛在诉说一个故事。然而许纬文似乎什麽都听不见,一切事物像被cH0U离般,心脏也彷佛停止跳动。

    「到了大学,我的债务问题缓解了,她也继续找你。一切看似都好转了,却遇到了那样的人……」说到这里,方忆欣的父亲蓦然哽咽。

    许纬文稍稍回过神,眼泪却还在往下掉,所有感官都是木然的。

    「事到如今,我想起来还是很痛苦……」他做了一次深呼x1,鼓起勇气:「似乎是社团的学长吧,对她一见锺情,疯狂地追求她。忆欣本来不以为意,却没想到,一次联谊舞会时,大家都喝多了,那男人对她……强迫她……」他似乎说不下去了,低声啜泣起来。

    许纬文全身僵y,开始强烈颤抖——

    我一直努力在等你,真的。我总是……我总是想着……如果能再一次遇见你……

    他……是我的学长,一直很喜欢我。可我从来就只把他当学长……就像我说的,我一直在等你,直到……

    当年她没说完的那些,他忽然都懂了。

    「她怀孕了……舍不得拿掉那孩子。我说好,那我们自己养吧,她说不行,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扶养孩子长大,却不希望再看到我这麽辛苦。然後她说,那男人知道她怀孕以後,向她求婚了。我以为她会愤怒地拒绝,没想到,她决定要嫁给那个畜生,因为他是孩子的爸爸、因为他愿意养她们、愿意Ai她们……她在说什麽东西呢?我气炸了,觉得她完全疯了!怎麽会想嫁给欺辱自己的男人——我坚决反对。

    我知道有你的存在,我立刻问:你不是在找许纬文吗?她说,找一辈子说不定都找不着……即使找到了,她又怎麽能要你接纳这个孩子?

    我的人生已被学长肢解了,我无法捧着自己残破的身T去寻求任何人的Ai。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这句话的,我的nV儿……我的nV儿……我多麽害怕她真的嫁给他啊,直接对她说,要是你真的要嫁给那畜生,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没想到,她还真的不回来了,她或许以为这样对我才是最好的……」说完这些,方忆欣父亲在电话那端放声大哭,不时哭喊着什麽。

    许纬文再也听不进去,他同样崩溃地哭了,就像他们重逢的那个夜晚,方忆欣在他面前哭得那样痛苦——为什麽要这麽傻呢?为什麽直到最後,还是没告诉他真相呢?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丧礼会场,在棺木前,那男人和方忆欣留下的孩子,趴伏在棺木前面。他们身上都披着麻衣。

    那孩子很漂亮,眉眼就像忆欣。

    那男人——只要一见到他,许纬文的心中就有一处燃烧起来。他必须尽力压抑自己,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的愤恨却早已充斥全身。

    连带着,对那孩子,他五味杂陈。光是想到那孩子就是改变方忆欣一生的关键,即使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他也无法自如地看着她。

    反正那孩子也不需要他的接纳,许纬文自嘲地笑了。也许那孩子和她爸爸,永远都不会知道许纬文这个人是谁、也不会知道方忆欣和他之间的事。

    许纬文跪在人群的最尾端,穿着一袭黑sE西装,身上没有孝服,就连一小块红布也没有。——这代表他与方忆欣之间,算不上任何亲属关系。

    他看不见棺木里的人。只能迷茫地、疏离地、缓慢地看向会场正中间那帧相片。

    也许是方忆欣很少拍照,以致找不到适合的相片……照片里的方忆欣,竟还停留在高中时期。她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彷佛在对镜头这端的人,说些什麽。

    许纬文看到那张相片,几乎流尽眼泪。

    就在方忆欣入殡的隔天,她父亲也离开人世了。他身T一直不好,因为忆欣的离开,终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倒下了。

    於是许纬文与方忆欣的家庭,再也没有瓜葛。

    他的人生,开始如同行屍走r0U,每天照着时间完成每一件事,心却好像有一处随着方忆欣和她父亲Si去了——

    他甚至想过自杀。

    小小年纪的罗天莳,却不偏不倚在这时候,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他那令人心疼的模样,让许纬文知道,是时候该埋藏关於方忆欣的心事了。

    他决定照顾这孩子。

    责任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许纬文在心中暗自决定:直到哪天罗天莳不需要他了,他才能重拾那些悲伤的回忆。

    因为在罗天莳面前,他不想展现脆弱的样子。

    ——从收留罗天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为了罗天莳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