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桥一路铺到城心，三层莲城像是从云里长出来的。
上层人修的g0ng塔鸣串钟，中层兽域的藤蔓甩着露水，下层妖街的霓光在白日里也不肯休。三条主路从三域延伸，像三根心线，最後都缝到中央那块漂着的梦源石上。
白虎在暮夕肩头打着盹，尾巴像节拍器。
墨心走得端正，一路把路边不对称的招牌扶正了三块。
暮夕瞥他一眼：「完美魔人是吧？」
墨心淡声：「秩序能让冲突发生前就被看见。」
「也能让心情在发生前就被磨平。」暮夕咬着安眠果，含糊吐槽，「不完美才有活味。」
【宿主，建议在非战斗区降低吐槽火力，避免人际仇恨度上升。】
「我又不是来仇恨，我是来度假。」
【听起来像长期度假。】懒懒的声线慢吞吞，【批准。】
——
进互市前要过一座“梦检桥”。
桥下，梦息像水，会把靠近者的心念晾一晾，看是不是带了恶意或过量的贪婪。过桥的人人微微一困，好像眨眼就把火气留在了身後。
白虎最先“通关”，啪嗒一下趴在石狮子上补了一口回笼觉。
暮夕跟上，一步踏上桥，梦息像棉被把她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桥心刻着一行小字：「想清楚再进来。」
暮夕眨了下眼：「我想清楚了——吃饱、逛街、午睡。」
墨心亦步亦趋，桥面没有任何阻滞。他心域一片明镜，淡得近乎无波。
暮夕歪头看他：「你在九环都吃什麽？」
「清露、石髓。偶尔百果。」
「难怪你说话这麽——」暮夕伸手在他肩上b划，「——直线。」
互市里，味道是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声音：
人修巷飘着药香与符纸的焦甜；妖街是薄荷、酒与花；兽市是樟木与土，混一点Sh草气。街道像三条河，规规矩矩地往中心流，谁也不挤谁。
「瞧一瞧看一看——安魂草今日新鲜，午睡一枕无梦到天明——」
「丹丸两粒，心火下沉，不做噩梦不乱醒！」
「幻丝新织！一截织梦，一截织情，亲测不分手——」
暮夕光听就饿了，拉着白虎在一家“打盹亭”坐下。圆扇一摇，半帘一垂，亭中备了三种小睡榻，标牌分明：「十五息快眠、半柱香深眠、一炷香城市驿梦」。
老板是个长耳青年妖，笑得老会做生意：「两位看气sE是旅客吧？第一次来，送‘互市新客券’，半柱香T验——」
暮夕刚要伸手，墨心握住她的手腕：「行程未定，建议先勘察。」
暮夕看他：「你在阻止我领优惠？」
「我在防范不必要的g扰。」
「那你把‘不必要’定义宽一点，我要吃点甜的。」
她抬手点了盘梦饼。梦饼外sU内软，夹一层轻轻的柚花馅，入口像把舌头按在云上。白虎“呜”地一声，饼边被它偷去一瓣。
墨心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完，再把屑子理成一个完美小圆。他忍了忍，还是伸指把右上角那一点点不规整推回圆周。
暮夕眨眼：「你的人生是不是被圆角统治了？」
「是被原则统治。」
「那今天试着被‘原谅自己’统治一下。」暮夕拍拍他袖子，「跟我走。」
——
互市中央，梦源石悬在空里，光息沉稳。石下有一圈巡市台，三族轮值坐镇。
今日值守的是：
人修——寒卿，衣襟整肃，手边四叠卷宗；
妖族——夭夭，一尾狐，檀唇朱目，笑里有刀；
兽域——岭珀，大个子麒麟角少年，背着一把沉灵木斧。
寒卿见二人上前，先看墨心，再看暮夕，客气拱手：「二位新客？需注册互市路签。」
夭夭托腮笑道：「路签可换‘新客安睡券’哟。」
岭珀把木斧往肩上一靠：「今天风向稳，想睡的趁早，傍晚可能要忙。」
「要忙？」墨心问。
寒卿点了点巡市台边的水镜：「近三日，人巷有人卖‘造梦香’，声称‘十息入梦、梦里得法’。目前未查明成分，偶有混梦反应，暂列观察。」
夭夭补充：「昨晚一个小狸妖买了半枝，梦里以为自己在人巷考道文，醒来就跑去给人修长老上交作业，还写满了脸。」
岭珀憋笑失败：「他祖父追到人巷罚站半个时辰。」
寒卿乾咳：「总之，‘造梦香’若只是梦境引导，不涉禁药；但若搅乱三域心象，就要勒令停卖。」
暮夕与墨心对看一眼。
墨心道：「来源？」
寒卿摇头：「摆摊的是个披斗篷的‘行脚客’，每次只出现半个时辰，香枝极少，售罄即走。主要在三条支路与中心交界处现身。」
夭夭眯眼笑：「要不要去买一枝试试？」
墨心：「不建议。」
暮夕：「我建议。」
墨心看过来。
暮夕摊手：「研究要样本啊。再说互市是共生地，不m0一遍规则怎麽睡得踏实？」
【宿主，侦测到“造梦香”微弱残息，坐标：妖巷西支三号岔口。】
「看吧，连懒懒都支持我。」
【我支持你快去快回。午睡时间临近。】
寒卿当即递来一枚淡金路签：「此签可自由进出三域支路。若遇纠纷，亮签即归巡市处理。」
夭夭顺手又塞了两枚狐纹小扣：「打盹亭九折。」
岭珀豪迈地把肩上斧子往前一放：「遇事敲三下，我听得到。」
暮夕接了：一手一个，笑眯眯：「这互市的售後服务不错。」
——
妖巷西支，红灯笼挂成一条长河。
香铺铺子多，香气也多：花、树、雾、酒、月……鼻子像在翻小曲本。
暮夕一路闻一路挑，到了三号岔口，步子慢下来。
那里真有一摊“行脚客”。
黑斗篷，帽檐很低，摊面只放了七枝细香，香身银白，尾端缠一缕灰丝，像月光上沾了尘。
暮夕站定。墨心与她并肩，一眼就看出不对：「香身不以草木为芯。」
暮夕轻声：「是‘梦骨’。」
斗篷人微微一颤，帽檐更低了些。
「十息入梦，梦里得法，醒来记住四成。」斗篷人嗓音哑哑，像被风磨过，「三域通用，童叟无欺。」
暮夕歪头：「你这句话，从‘童叟无欺’说起就不可信。」
斗篷人沉默。
墨心指尖一动，无形剑意如线，轻轻绕过香枝，不惊不扰，只在气味上点了一点：「香芯以‘造梦者’残息为引，外覆‘愿丝’，尾端压了不明灰徽。混梦的源头在灰徽。」
暮夕挑眉：「你嗅觉不错。」
「是观察。」墨心答。
暮夕看向斗篷人：「你自己敢用吗？」
斗篷人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枝香推前半寸。
暮夕笑了笑，反手把白虎抱到怀里：「那我来。」
墨心侧目：「不建议。」
「我有‘睡稳’。」暮夕语气云淡。
她并不点燃香枝，只把指尖贴上那缕灰徽，像把一颗针从棉花里挑出来。
〈睡稳灵场〉沿指腹倏地展开，把香尾与徽息隔出一层细得看不见的薄幕。
灰徽无声爆散，像一个把人往“别人的梦”里推的念头，被她轻轻捻灭。
风忽然变甜。
岔口四周，原本有些恍惚的人，眨了眨眼，同时打了个小呵欠——再抬头，眼神都清亮了半寸。
墨心看她一眼：「处理得乾净。」
暮夕耸肩：「拆徽这种活，最适合边拆边打盹。」
斗篷人沉默很久，终於抬了抬帽檐。露出的眼并不凶，反而像个走了太久路的人，乾涩又疲乏。
他哑声道：「我不想害谁。我只是……想让他们睡着的时候，也能把想学的学会。」
暮夕盯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墨心收起剑意：「你的‘愿’无罪，但方法会让三域心象串线。串一次没事，串十次，一个人的恐惧会在另一个人的梦里长脚。」
斗篷人指尖一抖：「我……我只是个卖香的。」
暮夕叹了口气，把香枝推回他面前：「你不是卖香，你是在卖捷径。捷径会让人忘记怎麽走路。」
【宿主，建议提供替代方案，降低对方防御心。】
「我知道。」
暮夕抬手，从袖中拈出一小匣薄薄的白卡。每张卡上画一个极简的圈，像一个收口的呼x1。
「这是‘三息导灵’的简式卡。」她把卡放到摊面上，「不用香，不进他人的梦，只在自己的呼x1里搭一个小台阶。十息能入静，入静後能记住你醒时真正想做的事。」
斗篷人怔住：「这……要多少钱？」
暮夕笑：「免费。你拿去送。换你以後别卖‘造梦香’，改卖‘安睡枕套’和‘导灵卡’。互市不会拦你，还会谢你。」
墨心看她：「你刚刚是不是把‘灰徽’顺手捻了十七个分子级？」
暮夕眨眼：「你算得好细。」
墨心：「因为你笑得太轻松。」
「因为我确定这件事能解。」暮夕转头对斗篷人点点下巴，「去巡市台注册‘安睡商’，寒卿会教你写规范。夭夭会帮你取个响亮的名字。岭珀会帮你扛摊位。」
斗篷人看着那匣白卡，像看一条能走回家的路。很久，他重重点头：「谢谢。」
他把剩下的六枝“造梦香”全塞回怀里，转过身去时，腰背b来时直。
暮夕打了个小呵欠：「好了，午睡时间到了。」
墨心低声：「你在互市做了三件事：拆徽、改品、立规。」
「还有一件。」暮夕指指“打盹亭”的方向，「兑换九折。」
【宿主，午睡模式可开启。附近检测到‘安床位’三十六张，最佳序为第七张。】
「第七张为什麽最好？」
【距离茶炉与风口之间的h金中线。】懒懒的声音带点偷懒的愉悦，【那里刚好会吹到‘刚刚好的懒风’。】
「懂行。」
——
回到巡市台，寒卿听完简报，当场把“造梦香”列为限制引梦品；夭夭已经帮新摊位想好招牌：「半梦半醒铺」；岭珀一把把木斧“咚”地往地上一顿：「摊脚我来削，保你稳。」
暮夕拍了拍手上的饼屑，伸懒腰：「互市真好。谁都能在这里找到‘刚刚好’。」
墨心侧看她：「你今天没有把招牌扶正。」
「因为它歪得刚刚好。」暮夕笑，「世界有时候需要被允许地不完美。」
墨心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那声音像一颗很轻的石子，落进他心湖里，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白虎在她怀里滚了半圈，打呼变得均匀。互市的人cHa0在睡与醒的边缘流动，梦源石的光脉稳稳拍着节。
【宿主，午睡倒计时：三、二、一。】
暮夕在第七张榻上侧身，「晚安，秩序。」
墨心立於帘外，替她把风口向左挪了一寸，正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