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山风一吹,烟痕被卷散,烧焦的味道却仍黏在喉咙里,苦得发涩。
林立背着柳青,一步一步踏入後山的竹林。昨夜大火的光还在天边残留,像血sE没完全洗掉。脚下是cHa0Sh的泥地,混着灰烬与落叶,踩下去会发出一声闷闷的「啵」。
柳青的T温不稳,她的呼x1很浅,喉间偶尔发出极轻的嘶声。她的右袖烧成焦黑,衣布贴在皮肤上,几乎和r0U黏在一起。林立停下,把她放靠在一截竹根边。
「师姐,别睡。」他的声音很低。
柳青睫毛颤了一下,她还活着。
他心里才松一点。整夜以来,他不是没怕,只是来不及怕。
竹林深处有一汪小水潭,泉眼从石缝里冒出。他走过去用手捧水,洗掉掌心的血灰,却又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愣住。
他的手掌上有细纹在缓慢游走。
不是烧伤。是光。
极淡,像在皮下沉着流动的,五条不同sE泽的细线:一条沉稳如铁,一条柔长如藤,一条清冷如水纹,一条温热如炭,一条厚实如h土。
那不是凡人的东西。
他抬手,x口隐隐发热。热不痛,反而安定,像一口火在他T内规律地跳着,随呼x1而动。他用指节碰了碰心口,感觉那里也在微微发光。
——残卷。
他记得很清楚。
火光里,叶天河将竹简打开,五sE光像活水一样涌出,直接撞进他的x口。那一瞬,他的血像被重新点燃。他至今仍记得那种撕裂感,像命被人强行往前推了一步。
他低声道:「叶老……」
话还没落下,竹林另一侧传来极轻的一声咳。
林立猛地转头。
一个人影靠在竹g间坐着,背微微佝偻,看上去像是用尽气力才没有倒下。他的衣衫被烧得破碎,发鬓多半焦黑发h,皮肤上有大片灼痕,却仍乾净整齐地束着袖口,没有狼狈之相。
是叶天河。
林立几乎是扑过去的:「叶老!」
叶天河抬眼看他,眼里不再是昨夜那种撑着灵力的锐光,而是一种极安静的疲惫。他的呼x1很短,像每一口气都要费劲才x1得进来。
「别大声。」他笑了一下,「林小子,别吓竹子。竹子听不得吼。」
林立喉咙一紧,坐下,却什麽也说不出。
叶天河的目光往旁边一瞥,落在柳青身上。
「她还活着?」他问。
「活着。伤得重,右臂……」
「嗯。」叶天河微微颔首,「她气还在x,不在喉,就还活。」
林立张了张口,最後憋出一句:「我带她走。」
「好。」
那个「好」说得很平常,像在评价一锅粥煮得不错。
沉默了一息,叶天河又开口:「林立。」
「在。」
「疼不疼?」
林立怔住,反应过来是在问他x口。他下意识m0了m0,摇头:「不疼了。」
「不疼就对了。」叶天河目光柔了些,「那东西已经进你血里了,跟你是一T的,不会再反咬你第二回。」
林立垂下眼:「那是什麽?」
「《五行残卷》。」
叶天河说得很轻,但每个字似乎都压着风声。
「不是一本给谁都能用的功法,不是什麽抄下来就能修的东西。」「是五气留下来的一口心意。」「它挑人,不是人挑它。」
林立听着,眼神一点一点地收紧。
叶天河继续道:「你昨夜救人,手上血溅了它。它就认你。很简单。」
他说「很简单」时,嘴角带一点微笑,却也隐着疲惫到极点的苍白。
林立摇头:「不简单。不可能……我,我什麽都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把大家带出去,我没想……」
「我知道你没想当什麽。」叶天河说,「这就是为什麽它认你。」
林立愣住。
叶天河抬手,像是要拍拍他的肩,但手才抬到一半便在半空微微颤了一下,力道支撑不住。他乾脆把手垂回膝上,苦笑了一声:「老了,拿不住手了。」
林立鼻头发酸:「叶老,别说这种话,你……我带你下山,我背你,行不行?有村,有医生,有药师——」
「不行。」叶天河摇头,很平静地,「我走不过今天。」
林立像是被人当x打了一拳。
叶天河却没给他喘的空间,反而开始交代事情,一样一样,像在田里教一个少年怎麽收尾一季农活。
「听好了,别漏。」
林立咬牙:「嗯。」
「第一。」叶天河抬起两指,指节已经发白,「你现在T内有五GU气。它们是分的,不是合的。金沉、木长、水润、火烈、土厚。你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是它们在乱跑,不听话。」
林立点头。他确实能感觉到——x口热,腹间一GU沉力,四肢时不时有细麻般的sU痹,像血在逆流。他不懂名字,但他感觉得到。
「平常人,一生只有一根。土根的就沉、火根的就躁。你身上是五根一齐,这种身子……」叶天河看了他一眼,眼里既有怜惜,也有一丝近乎敬畏的东西,「说好听叫天生合道,说难听叫天道不允。」
林立听不懂,只是握紧拳。
「所以,第二。」叶天河继续,「别乱练。」
林立怔住:「……什麽?」
「别乱练。」叶天河说得很重,「你现在若照着别人那些吐纳心法瞎运,十有血逆脉裂,当场爆Si。」
林立呼x1一滞。
他记得第六章那个雨夜,他自己在柴房坐着乱吐纳,被柳青一掌拍住背,喝他「别胡来」,现在才明白那句话不只是骂,是救命。
「你,现在,什麽也别做。」叶天河一字一字地说,「只要活着。只要稳住。只要让那五GU气知道你还在,它们就会慢慢不乱。」
「活着……就好?」
「活着就是修行的第一步。」叶天河笑了笑,「真话。」
他停了停,换了口气,声音开始有点发虚:「第三。从此之後,不要再在明处用力。你出手,就是标记。玄Y宗那帮畜生会顺着气息找过来。他们不是冲你来,他们冲的是残卷。」
林立抬头:「那昨夜那个黑袍人,就是玄Y宗?」
「嗯。」叶天河眼神冷了瞬,「他们信的不是道,是控制。他们觉得修行只能落在少数人手里,最好世世代代都落在他们那一脉里。残卷的意思刚好相反——凡人也可修,心正者可修,血诚者可修。所以他们要把卷毁乾净,连传说都要灭掉。」
「我拿了卷,他们就不会停下来了,对不对?」林立的声音很轻。
「对。」叶天河没有安慰他,「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你会被人盯一辈子,直到你把他们打退,或者你Si。」
林立没说「那我不要」,也没说「这不公平」。他只是沉默着听。
他有点发抖,但不是害怕。他只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从今天起,他回不了家了。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背柴、挑水、养家,偶尔想着「再撑几年,日子也就稳了」。
这条路,没有稳。
叶天河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你没说不要,这很好。」
林立低声道:「我想活。柳青师姐也要活。还有张二……还有村里的人。我想让他们都活。」
「嗯。」叶天河的眼神亮了一瞬,「那就对了。」
他沉默片刻,呼气,像是把最後一口劲用在这句话上:「第四。往东走。」
「东?」林立愣住。
「这座山再往东,是竹涧,再往下是溪谷,出了谷,就有一条旧官道。官道边有一间破庙,庙里有药,有乾粮。那些东西放了很久,味不好,但能吃。」叶天河微微一笑,「我藏的。」
「你早就准备好了?」林立看他。
「我知道我撑不到太久。」叶天河说得很轻,「你以为我昨夜是为什麽肯出手?」
林立喉结动了动,半天才沙哑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叶天河摇头:「不是为你,是为那卷。」
他顿了顿,又笑:「也是为你。」
林立眼眶有一瞬间酸得发胀。
叶天河抬手,这次他真的把手放到了林立的肩上。那力道很轻,像一片枯叶。但落下的时候,林立整个人还是直直坐住了。
「最後一件。」
林立屏息。
「你记得我昨夜说的话麽?」
林立低声复述:「没命,什麽都没有。若天不容我,我便容天地。」
叶天河微微颔首:「这句,你记一辈子。」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要把这句话按进林立的骨头里。
「别急着成仙。别急着变强。别急着证明什麽。你先活着,让你想守住的人活着。其他的,都往後站。」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微得几乎听不见了。
林立张口:「叶老——」
「别叫得这麽悲,像送终一样。」叶天河轻哼了一声,还能逞一口嘴y,「我这条命,早就该Si了。能Si在想做的事上,够本了。」
他抬眼看向竹林上方。
竹叶在晨风里轻轻晃,光从缝隙里落下,是浅而乾净的绿。
「好看。」他喃喃,「真好看。」
林立伸手,想扶他的背。
就在那一下,叶天河的呼x1断了。
他就像是把一句话说完、把一个手势收好、把一场战走到了最後一步,然後很自然地停住。
没有cH0U搐,没有挣扎,像睡着。
林立愣住很久,才慢慢把他的身子放平。
指尖触到的是烧焦过的衣布、风乾的血痕和残余的T温。那温度正在消下去,像热茶在冬天里一点一点变凉。
林立闭上眼,额头轻轻抵在叶天河的手背上。
他也没有哭出声。他只是很安静地待着,像在田里守着最後一亩收成,等太yAn完全升起。
良久,他抬头,看了柳青一眼。
「我会带你走。」他低声说,「我会活,我让你也活。」
他把叶天河的屍身搬到竹林深处,双手挖土。土很Sh软,手指一下一下cHa进泥里,指甲很快被磨裂,血渗进泥。没有碑,他就折了一枝青竹,削去枝叶,cHa在坟前。
他没有刻字,他不会刻,也没工具刻。
但他用指尖在竹子上划了三道。
一道直、一道弯、一道断。
他喃喃道:「我记得。」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柳青身边,把她重新背起。她的T重压在他背上,让他踉跄了一下。
他转身朝东走去。
每走一步,x口的五行光纹就微微一动,像在回应他的呼x1。那不是催他变强的力量,而像是一句话,贴在他心口,跟着他往前走。
——活着。
林立在心里,极轻极轻地回答它:
「好。」
竹林在他身後缓缓合拢,遮住了那一小片新土。
风掠过竹叶,发出细细的声音,像有人在低声应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