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美好年代 > 第一章少女时代
    这世人,我总是被生活推着走,这次我终於可以自己选择了。

    我叫林美好,1929年出生在嘉义朴子。那时阵台湾还是日本时代。自小的时候,阿母常常说,查某人不能抬头说话,人家若交代什麽代志,就要回应「好」,静静把事做到好。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我刚开始读日本书的时候,那当时正在打仗,一开始还没什麽感觉,直到後面几年,阿爸说吃的东西要先送去给兵仔,每天都吃不饱,有时候空袭警报一直响,才感觉到情势很紧张,那时大部分的台湾人都是这种状况,阿爸也常常跟阿母说:

    「一颗田螺煮九碗公汤,这款日子是要怎麽过?」

    幸好在我十三岁那年,糖厂有日本人在找住在家里照顾孩子跟打扫的佣人,阿爸得到消息就着急去糖厂替我应下这份工作,那时候朴子的生活跟糖厂结合得很密,若是可以跟糖厂拉关系,家里生活也能够改善。

    还记得要出门那天,天气很好,我自己一个人走了一个多钟头到糖厂的宿舍。

    那是一间看起来很乾净的木屋,门边挂着「前田」两字的门牌,我是头一次去生份人的家里,心里很紧张,连鞋底都擦乾净,才敢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戴眼镜,身材高瘦的先生,他看起来很斯文,但穿的衬衫皱又发h,身躯上还有一个臭酸味,眼睛边黑漆漆,好像没睡饱。他看到我的时候,先愣了一下,才用日语问:「有什麽事吗?」

    我马上跟他行礼,用日语回答他:

    「前田先生您好,我叫林美好,我是糖厂介绍来的,请多指教。」

    那时候前田先生的脸sE不太好,从他的表情我看得出他不太满意,糖厂找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小nV孩,虽然那时我已经十三岁,但长期吃不饱,又常常去田园帮忙,整个人看起来黑又瘦。

    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对我说:「抱歉,我忘了你今天要来。先进来吧!」

    我跟着前田先生进去到屋内,我还不曾看过这麽肮脏的环境,像是台风扫过,衣K和垃圾丢得到处都是,碗筷也没洗,屋里都是臭味。

    靠在窗边的婴儿床也给一堆东西围住,睡在里头的小婴儿,就是前田先生的孩子一郎,他的脸红红的,看起来很可Ai,但是眉头都紧皱着,感觉得出睡得很不舒服,其实可以理解,那种环境,别说婴儿,大人也不舒服。

    在我前方引路的前田先生可能想睡觉,JiNg神不太好,居然踢到乱丢的木屐,将正在睡的一郎吵醒,那个哭声大到将我跟前田先生吓一跳,前田先生跑去把孩子抱起来,想要哄他,结果却越哭越大声。我看那个情形就知道前田先生完全不会照顾孩子,赶快从他手上把一郎抱过来,一边摇着一边轻轻的唱歌。可能一郎哭累了想睡觉,一下子就又睡去,我轻轻的把他放回婴儿床上,就开始打扫。

    前田先生看我马上就进入状况,整个人轻松起来,原本那种不太满意的神sE已经不见。

    在那个年代,这些工作是查某人的本分,尤其我还是家里的老大,两个弟弟三个妹妹都是我从小帮忙带大,家事也都我在做。所以前田先生需要我做的代志,对我来说其实没什麽困难,唯一的差别就是,我可以让家里的人吃饱一点。

    从那天开始,前田先生家里的事情有我照顾,他的生活变得正常。但是那时候我还不清楚,前田先生的太太人在哪里?我只是来工作,不应该去过问人家的事情,这点分寸我很清楚,尤其前田先生,平常时都很安静严肃,我也不太敢主动跟他说话。

    经过一段的相处,一郎变得非常依赖我,醒的时候总要我背着或抱着。某一天,前田先生还很郑重地跟我说了声「谢谢」,我只是微微的一笑给他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

    之後,在前田先生的同意之下,做完家事,我就会背着一郎出门,在糖厂附近四处走踏。我在前面唱儿歌,他在後面听,虽然他还小听不懂,但是他会很高兴的一直笑,那个笑容就像是春天的日头一样。

    後来前田先生可能也习惯我住在家里,他主动跟我说起他的太太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一家是他们家的邻居,他们一起长大,读书的时候也是同班,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陪伴,後来结婚,因为前田先生心脏有问题,不用当兵,毕业就到东京的糖厂上班,前年才被调来台湾,原本他想自己来,但是樱子小姐坚持陪伴他,想不到幸福的日子过没多久,樱子小姐就因为难产过世。

    那个年代,查某人生孩子就像在走生Si关,走不过,人就不见了。

    「美好小姐,你知道这个世界最慈悲跟最残酷的Si亡是什麽吗?」

    前田先生突然间这样问我,那时候的我还年轻,不知道这句话什麽意思,只是轻轻的摇头。

    「这个世界最慈悲的Si亡,是你不用告别就不知不觉Si去;而最残酷的Si亡是你还来不及告别就不知不觉Si去。」

    那天,前田先生一直说着他跟樱子小姐的故事,我看得出他眼睛里面的悲伤,我也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他,只能跟他说:「我的阿母常常跟我说,查某人就是为了家庭而活,只要家里的人快乐,她也会感觉快乐,我想樱子小姐一定也希望前田先生你跟一郎快乐。」

    前田先生听完我的话之後,他对我微微笑,後来他变得b较会笑,没一开始那麽严肃,我希望有一天,他可以走出这段悲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郎也慢慢的从会翻身到爬行,然後开始学走,甚至开始说话,不知是不是常常听到前田先生在叫我,一郎说的头一句话竟然是:「美好。」

    那天刚好前田先生也在家,听到一郎的话,我们两个人一起笑出来。

    那时我在想,若是生活跟我的名字一样就好。

    有一天的下午,空袭警报又再响起。虽然空袭警报常常都有,但那天的警报特别长,我心里头好像被人抓住,我赶紧把一郎背在x前,紧紧抱住,冲向附近的防空壕。早就已经躲在进去的邻居阿姨看到我,赶快把我拉进去,大喊:「美好,快趴下!」我也听她的话,抱着一郎趴着。

    突然间轰隆一声,土地都在摇,我早前不曾遇过炸弹那麽靠近。一郎吓到哭不停。我把他紧紧抱着,耳朵也把他遮住。尽量让一郎别听到那些声音,我自己也是整个人都在抖。

    警报结束之後,我才知道糖厂被炸弹炸到,我很烦恼前田先生,但是糖厂那边围住在救火,我没办法靠近,只好先带一郎回家。

    晚上看到前田先生回到家里,我才放心,他问我说:

    「美好小姐,你跟一郎都没事吧?」

    听到他的关心,我心里很高兴,跟他说:「没事。」但是我心里其实怕的要Si。

    前田先生说糖厂这次损失很大,暂时没办法开机运作,他需要帮忙复原,会b较忙,要我最近晚上都不用等他。

    隔天前田先生放假,他坚持我要休息,还叫了一台三轮车把我送回到家,阿爸跟阿母以为我给人赶回来。

    那天前田先生给我一些米、盐、糖跟罐头带回家,阿爸跟阿母很高兴,晚上还多煮一颗蛋给我。

    要睡觉的时候,阿爸说,我去前田先生那边工作,有人在说闲话,要我当作没听到。

    其实那些话在我带一郎出门的时候就有听到,他们说阿爸阿母把我卖给日本人,我心里清楚那不是事实,也不想跟人争辩,只要阿爸阿母弟弟妹妹吃饱就好。

    那晚阿母怕我胡思乱想,替我绑头发的时候,跟我说:

    「有一些话,就把它当作是风,吹过就好,不用放在心里。」

    可能阿母的话,有起到了作用,那晚我睡的很好。

    隔天我去工作的时候,前田先生说我变得很有JiNg神。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子,有一天的透早,我突然间感觉头壳重重。但是我还是跟平常时一样,煮好早餐,背着一郎把屋里擦过一遍。

    到中午的时候,人就虚得站不住,靠着墙壁喘气。那天前田先生放假在家,他看了我人不舒服,也没说什麽,就走到厨房里面。我有听见水在滚,然後一阵味噌的香气传过来。他端着一碗汤出来交给我:

    「美好小姐,请你保重身T,喝完先去休息,一郎我来照顾。」

    他直接就将一郎抱过去。

    我手上捧着碗,热气从手传到心口,也许是那一天,我的心内也起了一些变化。

    那时候我在想,若是生活只是煮饭洗衣照顾小孩,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过下去?

    这个梦,一直到1945年的夏天。糖厂贴出通告,日本员工与家属要送回去日本。那张通告就像在说,我跟前田先生以及一郎的缘分,就要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