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厄与不祥闪烁着诱惑的华光,栖宿在他瘦小的身T里。
如果不是这样,要如何解释只要向他挥舞衣架,大人们就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每天,每夜。
不论何时,不论何事。
只要这样做就能让人获得解脱,并能藉此撷取到面对明日的勇气。
他想,要是自己能一直这麽想,就不会感到太难受。
真好,获得这项「祝福」的孩子,只有自己一个。
--要是无法这样想的话,他就会从接受「祝福」的羔羊,变成抗拒「祝福」的恶魔。
***
他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整晚都在拼命逃离看不见的追逐者。
在梦境里追逐的尾声,他总会看见前方有一个洞,从洞里透出的光线十分温暖,让他想也没想就钻进去。
看起来仅容兔子或者小狗这些生物钻进去的小洞,他却不费丝毫力气钻进去了,洞内出乎意料的是可供一人独自生活、布置温馨的空间,视线正前方是柴火燃烧的壁炉,壁炉左侧传来吱呀的声音,稍微有点远的距离,有个坐在摇椅上的老婆婆,年迈的脸上皱摺多到像是故事里,会吃人的魔nV。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发现老婆婆也没有移动半分,这才小心地移动脚步。
凑近看才发现,老婆婆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凹陷下去,不只是眼睛,看似因年龄松垮垂落的皮肤毫无光泽,张开的大嘴理面也没有牙齿,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壁炉的火焰静静燃烧,即使靠得再近也没有温度。
他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这只是某种东西褪下的皮。
不像一般的衣服瘫软在椅子上,而是彷佛有某种力量支撑,即使空无一物依然直立在那,随着摇椅摆荡的动作,跟着一晃一晃地。
不知道这个空间的主人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去。
从他钻进来的洞口传来挟带浓重痰音的呼x1声,呼呵呼呵地,一瞬间将他拉回现在的处境。
再不躲好,要被那家伙发现了。
四周只有静静燃烧的壁炉跟无风自动的摇椅,甚至连可供他暂时藏身的桌子也没有。
紧迫的焦躁感令他频频转头,朝周围摆设来回扫视,有没有、有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或者可藏匿人的......物T?
啊,确实是有的。
能够让人安心藏身的地方,就近在咫尺。
他看向摇椅上褪下的皮,定下心神。内心有GU念头告诉他,那东西不会回来了,它极有可能被主人抛弃多时,穿上它吧,在被那家伙追上前。
他的左手cH0U动,一下,两下,勇气灌入x口,又从口鼻悄悄溜走,耳朵捕捉到越发接近的脚步声时,他终於抬起双脚。
提起满是皱摺的皮,漆黑的大洞向他发出诱人的邀请。
***
他在食物的香气、打骂声与婴儿的哭声中醒来。
在他记忆里的妹妹总是在哭,小小年纪容易受到惊吓,时常被大人们在牌桌上毫不收敛的吆喝声吓到,不自觉哇哇大声,再被戒尺跟暴怒的声音吓得转为啜泣。
这时阿妈就会边大声咒骂边踹开房门,b他起来吃早餐,顺便把妹妹带去上学。
总是这样的一套流程。
他默默听完这套流程,像按照设定好的程序那样起身,将妹妹跟自己洗漱完後,牵着手走向学校。
像温顺的羔羊,从不违逆,他不想见识违逆的下场。
尽管如此。
放学回到家以後,和妹妹两个人一起走向家的方向,无声的大门像深不见底的洞,像是某种Y暗东西终於爬出角落,他不禁抖了抖。
侧耳倾听以後,脸sE大变的他拉着妹妹往回走,越走越急,到最後恨不得抱着妹妹跑起来。
「哥哥?」
妹妹困惑的拉拉他的手,然後被塞进藏在建筑物Y影里的花盆後面。
指示妹妹不要出来後,他缓缓地、缓缓地往家的方向拖动脚步。
没有打牌的声音,但外出的鞋子还在,这只有一个可能。
恶魔从牌桌上解放了,好整以暇地坐在正对门的躺椅上吞云吐雾,手边放着戒尺,附近的地面躺着形状歪扭难看,数次扭曲又试图凹折回原本样子的衣架。
恶魔懒懒地看了眼时间,眉头挑了一下。
「这麽晚g嘛去了?你妹妹呢?」
他面无表情停在门口,彷佛按动什麽开关一样,抖了抖脸上的r0U,似乎是想露出笑容。
但下一秒,恶魔就抄起手边能用的工具朝他身上招呼.嘴里还不乾不净的骂着不适合让小孩听见的脏词。
後来光是看他站着捱打还不够解气,又拽着头发把他拖进院子,拿着晒衣的竹竿朝他身上暴打。
一片狼藉,待会要收拾的还是自己。在骤雨般的殴打下,他只能思考待会收拾的顺序,尽全力转移注意力以忽视疼痛。
妹妹是在这时冲进来的,想护住他却被推到一边,脑袋直直往墙壁撞。
砰地好大一声,把专注打人的跟护头被打得都吓醒了。
恶魔彷佛突然从这副光景中醒来一样,扔下竹竿,嗫嚅几声,把地上的衣架踹得飞起,然後大跨步走远。去买菸了。
他慢慢地挪动身T靠近妹妹,蜷缩成一团的妹妹却突然睁大眼,两人四目相对,她还有闲工夫给他一个俏皮地眨眼。
她被推开的时候故意踢倒了架子,声音闹得够大,幸好人没事。
两人互相搀扶往家里走,进门时发现阿妈也在,明明听得见、看得见、手脚也能动,但阿妈甚麽也不会做,扫了一眼狼狈的两人叫他们自己准备晚餐就走上楼,接下来是她礼佛的时间。
他徐缓的松了口气,想着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
可惜没能如愿,他许愿向来都不太灵验。
睡到半夜时隐隐察觉不对,他紧闭双眼没有动弹,任由自己被冷水浇醒。仰头一看,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恶魔甩出已经空了的水桶,朝他扬起劣质的笑容。
隔天,妹妹独自一人出发去上学。
他以为,这样的日常会延续下去,挥之不去的「祝福」、掺着酒气口齿含糊的咒骂及cH0U打声会始终如一、这一切会成为确凿无疑的未来。
***
那一日的发生并非毫无徵兆,只是被驯养的大脑日渐被动,为了避免受伤选择不去察觉过於细小的警示。
毕竟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他无数次看见大人们的交谈,在他脑中像是蟾蜍聚在一起呱呱呱,蟾蜍争吵到最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笑容让人不安,但他想着:大约又是新的折磨方式,也许过几天就会在他身上揭晓。
事情发生在他又一次被打得下不了床的一天,隔天是假日,他听见一门之隔的妹妹与人说话的声音。
「要带我出去玩吗?那我去叫……」
「不用!不用!再让他休息一下吧,」蟾蜍用异常喜悦的声音说,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让他休息的真相是什麽,还是热衷於粉饰,就像蛋糕做得再怎麽难吃,也会记得在最後放上甜腻的N油与糖粉。
「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吧。」
妹妹的声音数秒後响起,带着困惑、犹豫与妥协。
「那我要带棉花糖回来,到时候一起分着吃。」
「都快要……还带什麽棉……带!带!都带!」
浑身的瘀青与疼痛将他禁锢在床上,像铐住一条狗的锁链,眼皮沉重得睁不起来。单纯靠听觉,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段对话是不是自己突发的臆想。
直到再次醒来,窗外透出的光线显示太yAn已西沉,将他唤醒的不是被满足的睡意,而是一门之隔後的争吵声。
「你怎麽......擅自......」
「我哪......这是......没办法......」
虽然这景象一如既往,但似乎有甚麽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令他心跳加速。不对,不对,一定有甚麽地方不对劲。
他侧耳倾听。
模糊不清的争吵声,始终如此,但在那之中本应......存在的某种事物,似乎一直没有,动静?
他大脑像上世纪老旧的电脑一样,运转时边发出巨大的声音,在大脑中发出刺耳的嗡鸣,运转一阵子之後,他才慢慢想起来。
妹、妹妹呢?
不像他这个「被祝福」的孩子,妹妹偶尔会被大人的声音吵醒,会悄悄的m0到自己的房间里,钻进被子和他一起发抖。
如今已经过去十来分钟,房间显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妹妹呢?
他不得不驱使酸痛得发出哀号的肌r0U,支起上半身,用匍匐姿态爬向门口。
「别吵了!」
「我哪......这是......没办法......」
透过悄悄开起的门缝,外面的争吵声更加清晰的传进来,大脑里刺耳的嗡鸣声与某种预感也更加明显,就像警报器般催促他快点、快点做些甚麽。
他感觉自己像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有某种不该看见的东西在门外。
他看见门外的那人,给予自己一段基因、将自己带到世界上的人,他背对门的头顶长了一对向上虯生的羊角。
果然他是恶魔啊。
这显然不是重要的事,他将眼神移开,然後看见了。
背光的阿妈手上捧着甚麽,一件衣物,有点眼熟、不对,那是,记忆缓慢的回笼,他记得早上看到过妹妹身上的衣服,和那件样式相同。
......他们在,争吵的内容是甚麽?
也许是身T自己启动保护机制,当他开始想听内容时,本来难以理解的话语突然变得清晰。
「我哪知道他下手这麽重!」恶魔烦躁的r0u乱自己得头发,在客厅来回踱步「原本说好慢慢来才先付订金,结果才出去一下就毁了她!」
「夭寿骨!那人现在在哪里?」
「房间行李箱里塞着!妈的还当老师,讲好的规矩都不遵守,还给老子跑路了,根本禽兽!」
甚麽东西塞进行李箱?妹妹吗?那个行李箱很大吗?妹妹不用呼x1吗?
他感觉自己快跟着不能呼x1了,听见客厅方向传来两声砰地开门声,接着外面传来汽车发动声,他屏息一阵认为短时间内两人不会回来,就爬去找那个行李箱。
这两个人大概率不会记得要留缝隙,这样妹妹会被闷Si的。
他在另一间房间找到一个陌生的行李箱,不大,如果一个人蜷缩在里面会非常痛苦,他m0索好一阵才打开扣子,接着拉开拉链......
掉出来一只青紫sE的手。
***
很久以前,有个小孩在恶魔手下生活,他将恶魔给予的一切当成祝福,相信自己必定是特别的孩子,因为只有特别的人才会受到祝福。
日复一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份祝福只要落在自己身上就好。
然而,他忘记了这个世界处处是恶魔。
即使离开这个有恶魔在的家,到外面她也会被其他的恶魔盯上。
然後成为另一个,「受到祝福的孩子」。
***
......距离恶魔最後一日的赐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记不起来当时自己是否哭泣,只是看到那个或许曾经是妹妹的手,他只是留下一个可供透气的孔,然後就离开了那里,甚至在多年後再度偶遇那个恶魔,也没有做甚麽事。
他拿不起刀,看到瘀青、看到血就会头晕,看到有人行使暴力就腿软,只会跪下来哭喊对不起。
懦弱的人一但展现出温驯可欺的样貌,就会x1引恶魔。
恶魔没有认出他的样貌,只是露出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带着恶意的笑容,装作好心地搭讪、问路,并求他带路。
他也很配合地装作没看见一闪而过的亮光,他们一前一後走入了一条本地人很熟悉的Si巷子,接着恶魔向前方的猎物举起刀。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在这套日复一日的流程中变得温顺,说服自己不要质疑、不要思考,坦然接受「祝福」的话就能变得幸福。
但那个梦日益清晰,他希望能逃离的愿望有增无减。
於是他想.在被吞噬前总得主动去吞噬什麽。
「你还记得吗?我啊,是受到祝福的孩子。」
恶魔究竟在想甚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停止狩猎,狩猎T型瘦弱、年龄幼小、身T老迈、病得奄奄一息,他们对於看似无力反抗的猎物,总是无法止住冲动。
因此,也能反过来狩猎它们。
空气中没有东西,现场的情况看起来也并不能改变甚麽。
但刺向他的刀掉在地上,恶魔扭动着臃肿的躯T,双手在脖子附近,像要掰开缠绕自己脖颈的事物般不停晃动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安静,真好。
像行李箱里的妹妹一样,安安静静地,更好。
物T落在地上的声音像一声短促的烟火,他微微蹙眉,又舒展开来。
又一个。
「真是俐落的手法,如果有机会,真想把你拉到我这边。」
Si巷唯一的出口,有个东西堵在那里,虽然说着人类的话语,但看见这番超自然景象也没有惊慌失措的逃走,明显不太正常。
要出手吗?他微微思考一瞬就放弃了。
「有何不可呢?」
在确定能够吞噬前,无论甚麽伪装,只要有利於狩猎,他都会利用起来。
披上不合身的外衣,不太熟练地模仿大人的言辞,双眼闪烁着未知的神采。
穿着华服的怪物愣了愣,眉眼与唇角欣喜地弯成新月的弧度,朝他围拢,与他侃侃而谈。
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也渐渐地放下那点不自在,摆动手臂时能感受到那身外衣渐渐与原本的皮肤熨贴,最终严丝合缝,就像生来就与他同为一T那样。
--抗拒「祝福」的恶魔,在那之後成为了「魔法少nV」。
<某魔法少nV手札--披衣者>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