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昨夜中秋宴折腾至夜半,临近贵妃起身之时,底下人仍旧打起了JiNg神,将早食与盥洗等一应物什早早备好。彻下残烛转而微开轩窗,g0ng人自两侧撩起床帐的纱幔,挽香走近床边轻声喊了贵妃起身。半梦半醒地由挽香扶起来,张贵妃於帐子一侧的梳妆台前落座,文YAn适时递上浸了温水的帕子供贵妃擦拭,锦言则为其挽高椎髻,描长眉,画薄妆。端详着镜中人儿,挽香一壁挑了对白玉石耳坠为贵妃戴上,一壁沉声道:「娘子,外头出事儿了。」
张贵妃揽镜整理鬓边的动作一顿,却又不甚意外地懒懒开口,「若华阁?」宸妃近来风头过盛,依着那位的X子手段,中秋曲宴已过,也该借点事情敲打一二了。挽香闻言默了默,「是若华阁,只是淑妃娘子亦牵扯其中。说是若华阁一内侍同拢香阁的g0ng人亲近,而今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语间张贵妃已然梳洗妥当,文YAn於侧福了福身,便通透地领着他人离去,余下空间给贵妃和挽香。挽香这才悄声问道:「咱们可要按事先说好的添上一把火?」
早知宸妃必教人算计,张贵妃本意顺水推舟磋磨她一番,不曾想梁淑妃被莫名拉入此局──又或许该说淑妃从来都是对付宸妃的磨刀石,始终逃不过。
张贵妃合眼暗自一叹,「罢了。你待会儿亲自跑趟拢香阁,告诉淑妃此事多半乃是江美人所为,她这些天小动作颇多。」挽香颔首应是,暗忖着贵妃终究是不愿自身谋求算计累及梁淑妃,宁可就此放弃对容宸妃的打压。而思及贵妃与宸妃的关系,挽香一直难以忘怀当年贵妃望向宸妃时那悲凉的眼神,彼时正是宸妃入g0ng的头一年,盛宠加身YAn压群芳。张贵妃说尽管官家身边妻妾成群,却无一真正倾心於他,争来争去的不过是为了那落於人後的不甘。
然而宸妃不同,因为心悦官家,她视其余人为敌,也因而成了众矢之的。贵妃和宸妃从无Ai恨情仇,仅仅是作为宠妃,宸妃挡了她争权夺利的路而已。毕竟既为一人之下的贵妃,如何能容特立於四妃之外的宸妃呢?挽香敛眸不再深想,默然跟随张贵妃到正厅用早膳。但见厅中落地长窗大开,外头宦者正在收昨日挂於檐下的花灯。喧闹已昨,圆月缺,繁华落尽。「佳节之後的第一个清晨总是冷清。」挽香望向淡淡开口的贵妃,发觉她在看风卷落叶。
傅婕妤至玉锵阁寻江美人闲话时,只见她以带子束起宽袖,正坐於乌木方桌前做染指甲的蔻丹。见着傅婕妤进来,江美人笑着邀请道:「你来得倒巧,与我一道儿涂蔻丹如何?」於内侍搬来的绣墩上落座,傅婕妤轻轻摇头,「涂了蔻丹的指尖需由丝绵包住,好几个时辰之後方能拆下。我待会儿回去还想着练字帖呢,不方便。」江美人听了只得叹息着作罢,探手取手边篮中已然洗净的凤仙花入小钵,她边加入明矾一并捣之边开口,「你有事问我?」
稍稍一怔後莞尔,傅婕妤颔首问:「若华阁的事儿是你命人传出去的?」将凤仙花捣至出汁,江美人默默停下动作,侍立在侧的g0ng人当即捧上一盆清水给江美人净手。拿帕子擦乾手上的水珠,江美人才缓缓应声,「昨儿在疏影榭放灯,我阁中有人瞧见若华阁那长信和淑妃身边的泠儿一同祈福,听闻我们来时,又双双隐於竹林间,举止亲密。於是我就着人把此事於g0ng中传开,三人成虎,无所谓真假,如此容娘子和梁娘子都得担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江美人说着伸出一手给妍姿,由其将被花汁浸透的碎瓣以木条铺在指尖上。傅婕妤笑眯眯地瞧着江美人,支颐徐徐道:「宸妃倒也罢了,怎生将淑妃亦算计进去了?」抬眼望了下傅婕妤那洞悉人心的眸子,江美人笑叹一声,「真是瞒不过你。不是什麽要紧的事,我就是想出口气而已。何况若华阁与拢香阁相争的戏码,难道不是官家同圣人所乐见其成的麽?不然圣人何以把事情交由她们自行处置。」
这话说得大胆,厅内众人皆为此静默下来。伸手去接妍姿手中的木条,傅婕妤示意她和其余人退去,而後方执起江美人的纤手,一壁为她涂上蔻丹,一壁柔声嗔怪了句,「如今你是越发厉害了,什麽话都敢说。」实则傅婕妤倒能够明白江美人对梁淑妃的恶意,悬丝傀儡──她自是听不得这个词,因着江美人入g0ng为的就是当江家和皇后的悬丝傀儡。宸妃同淑妃一进g0ng便是妃位,又相继有孕生育,於是江美人成为后族予赵维桢的提醒、皇后的筹码。
正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君臣博弈之间,牵扯其中者俱为牺牲品。出身后族江美人没得选,却不忿只当一傀儡,总要有Ai恶,活得鲜活一些罢。至於傅婕妤自己,她忽地想起她们入g0ng的头一天,那会儿还是江才人又甫及笄的姑娘,哭着跑来她阁中揽着她喃喃地问:「我们都是一样的,对吗?」
傅婕妤耐心地为江美人的十指尽数涂上蔻丹,又取来丝绵将其细细包好,而抬首瞧着不似从前般软弱的人儿,她眼底到底是有几分欣慰的。江美人对上她染了笑意的眉眼,凑去擦掉傅婕妤手背上误落的一滴凤仙花汁,上头却仍旧留了一抹隐约的YAnsE。「花期终至,凌风怒放,护花人应当高兴不是?」傅婕妤无奈浅笑,刮了下江美人的鼻尖以示回应。确实她们都是一样的,可即便身作枝上花,风催雨折,亦要凭心意枯荣,自当花簇锦攒、轰轰烈烈。
「给官家请安。」
傅婕妤是被长煜殿的人拦在玉锵阁门外的,说是赵维桢得了幅书法名作邀她前去一观。入殿後但见赵维桢尚在翻阅奏疏,傅婕妤悄悄看了眼便於下首行礼问安,赵维桢却是未曾抬首,而是淡淡应了声转而与左右道:「去取那幅字给傅娘子瞧瞧。」高秋於是捧来卷轴,引着傅婕妤到一侧的长桌前把字帖展开,四字赫然入目:玉汝於成。心尖骤然一颤,傅婕妤下意识地去看赵维桢,继而陷入那带着浅薄笑意的眼睛,「傅娘子觉着这幅字写得如何?」
低头轻轻眨了眨眼睛,傅婕妤依着方才那匆匆一瞥缓缓道:「力透纸背,颇有个X。」赵维桢笑着合上手中的奏疏,抬手朝傅婕妤招了招,她故而顺从地款款行至赵维桢身边。「你既喜欢,那幅字帖就送你了。」傅婕妤g唇屈膝道谢,垂眸凝着足尖,她仍在揣度着那四字背後的深意,又听赵维桢倏忽问起宸妃同淑妃的事儿来,「听说淑妃阁中的那g0ng人曾是宸妃阁中的,你若是淑妃,你会如何处置此事?」傅婕妤默然半晌,笑了下,「臣妾愚钝。」
赵维桢好笑地望着傅婕妤,「你哪里愚钝,你是不敢说罢了。最是简单的法子,便是将一切种种尽数推到宸妃头上,左右那两人都出自若华阁,也不算诬蔑了她。」重新思量着玉汝於成四字,傅婕妤忽然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容宸妃是他捧起来制衡中g0ng和张贵妃的人,或许b起打压此事更像是磨炼,好教宸妃更好地做他的手中刃。犹如玉汝於成的前提是贫贱忧戚,艰难困苦之後方得大器。以至於除了宸妃和淑妃两方,赵维桢不许任何人cHa手g预。
因着她同江美人交好,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玉锵阁,他怕是忧虑她为了保江美人,於宸妃和淑妃间斡旋,这才着人将她带来长煜殿,旁敲侧击一番。
傅婕妤徐徐呼出一口气,随後朝赵维桢扬起了笑,「多谢官家赐教,臣妾懂得。」满意地点了点头,赵维桢吩咐高秋再从库房给她寻来几幅字帖带走,傅婕妤循礼谢过,就由g0ng人送出殿中。候在殿外的晚叙捧着几个锦盒跟在傅婕妤身边,只见自家娘子心事重重地从殿内出来,一直到走在g0ng道上她才稍稍轻松了些,可还是悄声叹了叹。「娘子,发生什麽事了麽?」傅婕妤迎着落日晚风淡笑着摇了头,「无事。只是中秋过了,这风也跟着凉了好些。」
细听晚风过绿瓦,簌簌桂落,瑟瑟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