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感觉,没有结束。
不是往下掉,而像被「拉长」。
四肢被拽成细线,意识被摊平,
时间像被压成一张薄膜。
没有风。
没有重力。
只有一种永远往内缩的感觉。
——啪。
像有人关掉什麽。
梓恩重重跪在一片「看起来像地面」的地方。
那里不是地板,也不是土。
脚底踩下去有触感,
却像踩在一大片凝固的回声上。
世界一片灰白。
没有墙、没有天空、没有地平线。
远处全是缓慢晃动的弧形线条,
像被放慢十万倍的水波纹,
悬在空中,一圈一圈。
那些波纹不是光,而是——
声音被冻结之後的形状。
他喘着气,喉咙发乾:
「这里……是……哪里……?」
那个灰衣男人站在不远处,
像是一直在等他恢复。
灰sE大衣、旧金属盒在手里,
脸看起来普通到不会在人群里多看一眼。
但那双眼睛像看过太多次崩溃一样,
不带任何惊讶。
他淡淡开口:
「欢迎来到声音世界的上面。」
梓恩愣住:
「上面……?」
男人点头: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黑压……那片浊海……
就是声音世界的底层——
压力层。
人掉进去就很难回来。
第一代出口就是沉在那里。」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灰白波纹:
「而这里,」
「是压力层之上的那一层──」
他说出一个听起来不太合理,
却莫名贴切的词:
「静层。」
梓恩还在喘,抬头看向那些凝固的波纹:
「静……层?」
男人说:
「如果把整个声音世界想成一座巨大的水塔──
最下面,是浊到看不到底的压力。
你刚刚差点被吞掉的地方。
中间是你们那栋公寓连接的破洞。
再往上,就是这里。」
他伸手碰了一下最近的一圈灰波纹。
波纹没有晃动,只是轻微亮了一下。
「这里是被抑制的声音,
被封住、被打断、被吞到一半的声音,
最後漂上来堆积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梓恩:
「也是唯一一个——
声音暂时碰不到你的地方。」
梓恩下意识m0上自己的x口。
封声器的金属痕微微发热,但耳朵已经完全闭合。
他仍然感觉得到那里有一道「缝」存在,
却像被锁Si。
「所以我现在……真的不会再被牠们抓到了?」
男人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麽:
「至少在这里,牠们听不到你、也压不到你。
你现在的状态,在我们那边有个名字。」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向梓恩的x口:
「静默T。
从声音世界名册上被划掉的人。」
梓恩苦笑一下:
「听起来不太像夸奖……」
男人也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带着疲倦:
「对於零号出口那种东西来说,
是最糟糕的消息。」
他看向远处的灰sE空无:
「牠们一直在找可以当出口的人,
能听见、能共鸣、能被压力塞进去的意识。
那些人对牠们来说就像孔,
人越敏感、孔越大。」
他视线落回梓恩:
「而你——
曾经是牠们见过最大的孔之一。」
梓恩喉头发紧:
「曾经?」
男人点头:
「你自己把孔焊Si了。」
灰白世界静得像没有时间。
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
偶尔有一条细细的黑线,
像裂缝一样掠过空中,
又被无形的力量抹平。
梓恩觉得喉咙乾:
「……你到底是谁?
为什麽在那个时间、那个位置……
刚好站在公寓外面等我掉下去?」
灰衣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手,打开那个旧金属盒。
盒子里不是封印器,
而是一整排「缩小版」的封声纹路,
像乐谱,又像奇怪的符号。
他认真地关上盒盖,
才慢慢说:
「我不是房东,也不是收容所的人。」
「那你是?」
男人看着他,嘴角g起一点点弧度:
「调律师。
专门处理声音世界被弄到走音的地方。」
他伸手指了指下方——
那个他们刚刚离开的现实公寓所在之处。
「你们那里,
已经走音走到要裂开。」
梓恩皱眉:
「调律师……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那栋公寓的问题?」
男人点头:
「一开始只是一道缝,
後来变成破洞,
再後来有人故意养成出口……
你看到的水塔、公寓、地下室,
都是一次又一次拙劣的补救。」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每走一步,脚底下就浮出一道淡淡的圆环纹──
像水波,又像音波。
「那栋公寓不是我们盖的。
反而,是那个安排你搬进去的人,
抢先一步把地盘占走。」
梓恩心头一震:
「……第一代出口的哥哥。」
男人的眼神变得冷:
「我们叫他——
零号调律失败者。
他曾经在我们这边受训、学过封印、学过处理破洞。
结果——
第一次任务就把自己的弟弟丢进去。」
灰sE世界微微发出一声闷响,
像远处有什麽巨大东西撞上压力层。
男人垂下眼:
「自那之後,他就不再修补声音世界,
而是试图自制出口,
想用你们这些人——
把底下的浊声整个拽出来。」
梓恩握紧拳:
「你们明明知道他在动什麽歪脑筋,
为什麽没阻止?」
男人看着他,语气沉:
「因为我们也需要出口。」
梓恩一愣。
男人继续:
「那边【压力层】一直在往上推,
破洞只会越来越多,
压力迟早把现实世界压乱。
我们不是要放牠们出来,
而是——」
他在半空中b了一个圈:
「需要一个可控的出口,
让压力能定期往别的地方排。」
梓恩背脊一寒:
「……排去哪里?」
男人看着他:
「这里。」
梓恩愣住:
「……静层?」
男人点头:
「没错。
压力层在下面,
你们的世界在中间,
静层在上面。
如果不设出口,压力就会从中间炸开。
如果设得太多,人就会被变成出口。
所以——」
他看着梓恩x口的封印:
「我们一直想找一个可以被声音看见,又能从声音名册上消失的人,
看能不能把出口的功能,
直接改写。」
他轻声补了一句:
「你是第一个撑到这一步的。」
梓恩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们不是想救我,
是在看我能不能变成新的工具?」
男人没有否认:
「老实说,是。
但你从压力层撑回来、自己封住出口那一刻起,
你就不是工具而已了。」
他伸手,在空中画了一道弧。
一小块灰sE空间像布被掀起。
底下透出一点点更深的黑sE压力,
却被封印纹路绑住。
「你现在处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
男人说:
「对声音世界来说,你是空白。
对现实世界,你是‘曾经被标记过的出口候补’。
对我们这些调律师——」
他顿了顿,
第一次露出带情绪的表情:
「——你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的,
活着从压力层爬上来、
又没有变成出口的人。」
灰白的静层忽然震了一下。
远处某个方向,有几条黑裂缝同时窜起,
像压力层的触手刺穿了这里的薄膜。
男人脸sE一沉:
「他来了。」
梓恩心头一紧:
「……零号出口?」
男人摇头:
「那个只是他喷上来的一点压力。
真正的本T还被锁在公寓那边的破洞区域。
但他现在知道你不在下面,
也不在中层……」
他抬头看着裂缝:
「下一步,他会试图长上来。」
裂缝那头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
——弟弟……
——你躲哪里……
——我听不见你……
声音被静层撕碎,只剩很淡的一点。
梓恩x口的封印微微发热,
却没有再被扯开的感觉。
男人说:
「你有两个选择。」
梓恩苦笑:
「又来?」
男人也勉强笑了一下:
「这次不是二选一的Si法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
我把你送回现实,
换身份,换住处,换一切,
你当一个完全普通的人。
静层会记住你,
但声音世界会忘掉你。
你的人生从此安静,
安静到可能会无聊Si。」
「二,」
他指向远处那几道黑裂缝:
「你留下来,
跟我们一起塞住那道破洞,
把零号出口彻底封在压力层底下。
因为现在,
整个静层里——
只有你这个被声音世界忘记的前出口,
能在牠m0不到的地方接近他。」
灰白的世界b刚才更沉了。
远方的黑裂缝像慢慢张开的眼。
梓恩T1aN了T1aN乾得发痛的嘴唇:
「……如果我选二,会怎样?」
男人说:
「会很痛。
会很累。
会很危险。
你也很可能会在别的地方Si掉,
Si法可能b变成出口还诡异。」
他停了停:
「但你至少是自己决定的。」
梓恩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是普通人的手,
带着抓墙、摔倒、被钢筋刮出的伤。
x口封印还在微热,
像一块塞在缝隙的铁。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我走了,
那栋公寓里那些被卷进来的人呢?
401、房东、那些被黏住声音的人……
他们就这样?」
男人沉默了一瞬:
「压力层没有救这个选项。
最多只能让它别再往上吞人。」
他看着梓恩:
「你不欠他们。
你本来只是被选来顶罪的。」
灰白空间里,
只有两人对望。
远处黑裂缝交流出微弱的压力声,
像有人在门外慢慢试每一把锁。
梓恩深x1一口气。
「那如果我留下来……
我能做到什麽?」
男人说:
「如果一切顺利——」
「你可以让那个零号出口,
永远只能在压力层里喊弟弟,
再也爬不上来。」
他补上一句:
「也顺便,
让那个把你推进局里的哥哥,
彻底失去所有棋子。」
灰白的静层,安静得像等待答案。
梓恩仰头,看了看看不见的「上方」。
那里不是天空,只是一片更浅的灰。
他吐出一口长气:
「你知道吗?」
男人:「嗯?」
「我本来只是想租个房子、
睡觉、打工、
偶尔听到奇怪水滴声,然後抱怨一下。」
他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点破:
「结果现在,
要在静层上跟出口打架。」
男人也笑了:
「声音世界从来不挑人,
只挑孔。」
梓恩伸出手,
指向远处的黑裂缝:
「那就——」
他抬起头,眼神慢慢变得清晰:
「留下来。」
他说:
「既然我已经被弄成这样,
总得做点什麽,
不然太亏了。」
男人静静看着他,
最後点了点头。
「好。」
他把金属盒递给梓恩:
「那从现在开始,
你不再是出口候补。」
灰白空间里,那些凝固的波纹,
似乎微微向他偏转了一点。
男人说:
「你是——
静层的第一个行走调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