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松田阵平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投去视线。
他已经注意隔壁桌的客人许久了。
问就是过於可疑。
在大热天穿着黑风衣就算了,鸭舌帽口罩都一应具全地备上了,至今松田阵平还没见到他脱下口罩。
拥有醒目红发的青年桌前是吃完的餐盘,只有一杯咖啡还摆在桌上,配合青年悠哉游哉翻弄手机的动作颇有股午後的慵懒。
後一步来到餐厅的松田阵平皱眉,过於严苛的眼神一寸寸地扫过他戴着口罩的脸颊,试图推测出相貌。
最好别是什麽通缉犯。
年轻的警校生心想。
不过如果是通缉犯的话,还大大咧咧地坐在大厅吃饭,怎麽看都过於大胆。
松田阵平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就在他的好奇心被隔壁桌的客人钓起时,後厨传来分贝高昂的尖叫。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松田阵平本能地动身。
余光瞥过隔壁,在视野中一切都被放缓,变成凝滞的画面。
因此红发青年眼中的情绪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浮於表面的诧色,与惊讶之下的漠然。
彷佛人命跟从枝头坠落的樱花没有区别,如此地冷淡。
…可疑。
内心再度浮现警惕,却也暂时管不了那麽多了,松田阵平与之错身,奔向案件发生地点。
为什麽能确定是案件?
…每次一出警校就会遇上案件的松田阵平已经习惯了。
……
犯人三选一,松田阵平怀疑的红发青年赫然在列。
这并非松田阵平特意为之,而是有人指认,死者在之前曾与红发青年交谈过。
自称奥斯维德的红发青年轻易交出证件,被例行问话时语气轻松,完全没有被当成嫌疑人该有的紧张。
“是他主动找上我的哦。”
证件上海尔瑞芬尼·奥斯瓦尔德Hierophany·Oswald之名并非虚假,後脚赶到现场的刑警也证实了证件的效力,因此他们面对外国友人时尽力展现出和蔼可亲的一面。
他们显然不认为一个刚来到这个国家的外乡人会是凶手。
松田阵平半月眼,他们的态度也是青年能这麽嚣张的倚仗啊!
“稍微有点困扰啊,都说了不想给出联络方式了却还一直不肯离开……”奥斯维德说话没有丝毫避讳,完全不介意自己此言一出,比起死者的亲朋好友们简直要被指认成犯人。
松田阵平吐出一口浊气,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捏着证物袋来到吵闹的人群中。
无视了死者亲友要警方把奥斯维德逮捕归案的哭闹,他冷静地声音中断了这场闹剧:“这个人才是在场最无辜的人。”
“凶手并不是他。”青年笃定地态度相当耀眼,令周围的人不由相信他,为首的警官更是直接出声询问。
“那麽凶手又是谁呢?松田君。”
……
“哎?小阵平你现在在餐厅吗?那可以顺便帮我带一份意面回来吗?”
好友在电话另一头不解风情地问。
松田阵平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匆匆追上。
来到小巷的拐角,松田阵平左右张望,愣是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不甘地捶了一旁的墙壁一拳,松田阵平咬牙,“可恶,让他给跑了吗?”
“让谁跑了?”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青年身体一僵,缓慢回头,红发青年已然逼近到极为暧昧地距离,炙热呼吸打在後颈,刺痛了那块因为人体要害的身份,而十分敏感的皮肤。
奥斯维德站在他身後,高挑的个子形成恰好垄罩住青年的阴影。
这种常常出现在少女漫画的情景却无法令人感受到什麽旖旎心思。
至少松田阵平是如此,他浑身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
“小哥是在跟着我吗?”
红发青年眼中明晃晃的好奇让他显得不那麽危险,松田阵平却没放松下来。
既然被发现了,也没有装傻的必要了。
他乾脆转过身,摇晃了下通话中的手机,“恰好同路罢了。”
——跟踪这种事,还是不好直接承认的。
至於能不能忽悠过去?松田阵平在心底深吸了口气,心说大概不会这麽轻松。
红发青年彷佛看穿了一切,只说:“如果有什麽问题想问的话,直说也是可以的哦?”
松田阵平无视手机里传出的呼喊声,合上手机,锐利地眸光直直投向面前之人。
“…确实有些东西想问你。”
虽然在案发现场,红发青年看似很配合地交代出一切,松田阵平却敏锐地察觉到他隐去的部分。
含糊其辞。松田阵平冷哼。
“比方说,你能告诉我为什麽岸田会来找你搭话吗?”
岸田,三位嫌疑人之一。
红发青年弯起眼眸,“所以你是来为我伸张正义的吗?”
哈?松田阵平震惊,为什麽会想到这方面啊!
这个人没有自己很可疑的自觉吗?竟然可以把他的质问扭曲到这种地步。
松田阵平忍不住出声:“我可还没好心到为你这样的人「伸张正义」的地步。”
“我这样的人?”红发青年重复了一遍,音节在舌尖滚了遍,不理解似地偏了偏头。
“岸田先生和堂本先生一样,会来找我是有原因的。”
是啊。松田阵平看着疑似幕後黑手的家伙,直到现在还彬彬有礼地对陌生人使用生前的尊称。
过於暧昧的言词,加上被在场之人一并瞒下、曾经与凶手也有过交谈的经历。
松田阵平无不讽刺地想:那肯定是有理由的。
凶手与死者都与他串连在一块,也许岸田是受到了他的指使或撺掇……
“说起来叶庭小姐还真是奇怪啊,明明没有告诉警察,为什麽会告诉你这件事呢?”
松田阵平听到方才三位嫌疑人之一,兼具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名字,目光飘忽了一瞬。
他难道会说,自己看那个女人姿态可疑,就跑过去用自己这张容易被误会成黑道的脸威逼利诱了一番吗?
心中他却不由对叶庭升起怀疑。
是啊,告知警察死者生前曾与奥斯维德交谈过的人是她,但她明明也看到了凶手与奥斯维德交谈…为什麽没有告诉警察这一点?
“你也没有说出来吧。”
表面上,松田阵平维持着冷硬的姿态,不轻不重地刺了红发青年一句。
“啊…因为很麻烦。”红发青年爽快点头,“你看,一连两个人都与我有关系,明明我只是个再无辜不过的普通路人,这下也要被扯入他们的麻烦之中了不是吗?”
“这样还比较轻松吧。”
确实,只与一个人有关联,顶多会被当作被卷入的无辜人士,倒楣的路人。
但与两个人都有联系,就绝对会被怀疑上。
不过啊……
“有这种东西,你怎麽可能只是个普通人?”松田阵平一手抓住奥斯维德的手腕,从那件可疑的黑色大衣中掏出手枪。
那身黑色大衣做工精妙,乍看之下是看不出里头藏了些什麽物件的,可惜松田阵平一直盯着他,发现破绽也是正常之事。
“捷克CZ83?”松田阵平认出这柄相当有名气的枪械,“威力不俗,精准无比…对吧?”
红发青年被他钳住也没什麽反应,特别好脾气地任他夺过武器。
“不知道。”面对松田阵平的评价,红发青年给予堪称敷衍的回覆。
“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没有使用过,怎麽会知道这些呢?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危险的枪枝到了手里,他也暂且放下心来,松开抓住奥斯维德的手。
方才抓住奥斯维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手下的触感,显然是经历训练才会拥有的矫健肌肉。
松田阵平警惕地与口口声声自己是无辜的红发青年对视,彷佛下一秒两人就会一言不合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即便如此警惕了,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谨慎。
红发青年出手了,动作迅捷,松田阵平来不及反应过来,手里的枪械便回到了原主人的手里。
而松田阵平被抵在墙上,枪口顶着皮肉,微微凹陷下去,迫使他抬起下颚。
“既然都觉得我很危险了,怎麽还敢支身前来呢?”
奥斯维德轻声地道,呵出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喷洒在松田阵平的颈边。
松田阵平转动了下眼球,对上那金色的眼眸,危险感化作尖刺刺痛着他的後背,一滴汗水从背部滑下腰际。
“…你想要干什麽?”
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红发青年忽然收起枪械,将手一摊,“没办法,虽然他告诉我尽量不要这麽做…但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不得不违背他的叮嘱了吧。”
松田阵平没想到他会这麽轻易放过自己,心有余悸地摸上隐约能够感受到那股冷意的脖颈,提起的心终於落了地。
经历方才的大意,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视线去追逐着红发青年的一举一动。
红发青年接下来的动作更是吸引着松田阵平的目光。
指头勾住口罩的携带,红发青年缓缓揭下口罩,将一直捂得严严实实的面孔暴露在松田阵平眼前。
…不是通缉犯啊。
松田阵平脑海中迟钝地闪过一句话。
至少不是他脑海中知道的任何一个通缉犯。
“如何?你明白了吧?”
奥斯维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他。
“啊?”
“我是无辜的这一点啊。”
松田阵平一言难尽地望着他,这算什麽?只是露个脸而已,别像是摆出了决定性证据一样啊。
“还不懂吗?”红发青年叹了口气,“明明你也很喜欢我的脸吧?都看到失神了。”
被疑似黑幕的家伙戳破这一点,脸皮薄的青年脖子泛着明显的红色,“少罗嗦——”
不等他说出反驳的话语,红发青年凑到松田阵平的耳边,可怜兮兮地低语:“小阵平要好好补偿我才可以…竟然误会了我。”
低哑的嗓音彷佛某种诱惑,抨击着青年的耳膜。
“别这麽叫我!”
方才的通话被听到了吗?松田阵平心生不妙,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满脸不悦地道。
“…唔!”手腕被钳住,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松田阵平睁圆了眼。
似乎带着挑逗意味,上唇被轻轻咬了一下,能够感受到尖锐的触感,紧接着微张的嘴巴被舌头撬开牙关,自顾自地钻入口腔。
在此之前连初吻都没有经历过的青年一上来就是超高难度的挑战。
那是比纯粹的接吻,情色意味更加浓厚的舌吻。
‘这家伙刚刚口中的补偿就是这种补偿方式吗?!’
青年被亲得气喘吁吁也丝毫不肯示弱,恶狠狠地瞪向这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接吻的时候不闭上眼睛吗?”奥斯维德趁着换气间的间隙调笑,“真是没有情趣呀,小阵平。”
“哈啊…嗯……”
比之前更为暧昧的水声响起,交缠的舌头舔舐着彼此,松田阵平想要咬住对方舌头的动作反倒像是在迎合。
“…这是、我的初吻……”
抓住对方的衣领,松田阵平仰头,贴合的唇瓣之间溢出破碎的低语。
青年的脸颊因为缺氧而更加红润,微张的双唇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氧气。
对方完全不顾忌他的生涩,大肆掠夺津液的举动过份任性,但因为举动中包含的意味,反倒令人无法怪罪於他。
奥斯维德“啾”地吸吮了下青年的舌尖,双唇分离,牵出一道银丝。
“那真是荣幸呢。”
“小阵平的初吻被我取走了。”
奥斯维德笑容灿烂,如同夺走了被层层守护,藏在展示柜中珍宝的怪盗。
如他所言,松田阵平真的很吃他的颜。
松田阵平感觉脸颊烫得吓人。
‘可恶、笑得这麽犯规做什麽啊……’
这样,不是一点都没法抵抗了吗?
松田阵平发现自己即便被强吻,也对眼前这个人讨厌不起来,甚至内心是有一点惊喜的——
打住,绝对不能再想下去了。
松田阵平平复了下呼吸,推开红发青年。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要告诉奥斯维德初吻的事,忽略那部分违和感,松田阵平在对方退出之後,咬牙切齿地控诉道:“你这个混蛋、竟然不经过同意就亲了上来……”
…明明根本没有把他当作恋爱对象吧?松田阵平抹了把嘴巴,湿润的触感犹如触电一般,进一步搅乱青年纷乱的心绪。
‘所以说、那又为什麽要亲上来啊!这个轻浮的家伙’
“…不是说了吗?是补偿哦。”
奥斯维德心情愉悦,出声解释了句。
松田阵平面色不愉,“少拿那套说词来忽悠人。”
“好吧好吧。”奥斯维德摆手投降,“小阵平还真是敏锐呢……”
“其实只是因为觉得那样子的小阵平很可爱,所以不由自主亲下去了…?”
奥斯维德没注意到青年空白的神情,有些苦恼地垂下眼,“很讨厌吗?那我下次不会再这麽做了……”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快步离开小巷。
…因为那种理由吗?果然是轻浮的家伙!!
轻浮过头了吧!
“你等着,我绝对会抓到你的狐狸尾巴的!”
奥斯维德被推开也不以为意,指尖轻点唇瓣,“那小阵平要是再猜错的话,我也会向你索取补偿的。”
红发青年注视着正义感十足的青年,金色地眼眸在让人无法不去叹服的那股美丽之下,似是某种巨型猛兽在挑选自己的猎物,带着令人心神恍惚的压迫感。
松田阵平循声回首,被他这样注视,心脏不争气地加速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