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世界彻底在我眼前熄了灯。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人，如今连眼睛也瞎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被叶封桉这样困在身边，连条摇尾巴的狗都不如——至少狗还能看见主人的脸，知道自己在给谁摇尾巴。
天冷了，叶封桉给我围上一个很厚的围巾，打开门时冷风灌了进来，我感受到叶封桉的唇快速地在我脸颊上点了一下，然后牵起我的手，慢慢地带着我走了出去。
脚下的路踩得结结实实，石板路的纹路、台阶的高度，都能通过鞋底清晰地传上来。可我总觉得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进什么无底洞里。
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刺痛，唯一的温暖就来源于叶封桉牵着我的那只手。
“哥觉得这样不好吗？”叶封桉凑近了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脸上，“这样生活不好吗？反正哥你讨厌我，看不见我的脸，日子是不是舒服多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着头，虽然看不见，但我也能大概想象出叶封桉现在的表情。
大概是带着些恶意的笑吧。
我吐出一口气，感受到相握的那只手突然加大了力度，疼的我皱起了眉。
“哥，我也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让你看不见，相反的，我倒是很希望你天天看着我的脸，我希望你一直看着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叶封桉牵着我的手，坐了下来，“但是哥为什么总想离开我？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受那么难适应？”
我抿着唇，不自觉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心里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果然是这样，看不见叶封桉的脸，仿佛在我身边的人就不是叶封桉，我也能自以为是地欺骗自己，身边的人不是叶封桉。
但叶封桉显然不想这样，他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强调他是谁，想我清楚的知道我到底是在和谁过这样平淡的、甚至有些温馨的生活。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可我始终想不明白叶封桉把我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我不能理解。
我感到有一颗脑袋靠在了我肩上，接着听到叶封桉低沉的声音混着风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只是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果然是这个答案。这才是我最不能理解的答案，我始终不能明白叶封桉的感情。
“哥如果你说一句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的眼睛好起来。”
这一句话传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愣了好几秒。
但是没一会儿，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封桉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就算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到底是谁会想这样像条狗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呢？
“好啊，我愿意一直陪着你。”我勾着嘴角，带着笑意地说。如果我能看见，我现在一定会用最嘲弄讽刺的眼神看着叶封桉，看他到底会不会相信这样低劣的笑话。
我感受到靠在我肩上的脑袋僵了一下，接着肩膀一轻，然后整个人被拉进了叶封桉怀里。
他揉着我的后脑勺，嘴唇就贴在我耳边，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压抑了很久般，“没事，骗我的我也喜欢听。”
那天叶封桉拉着我走了很久，久到我的脸被风吹到已经麻到几乎没了知觉才回家。
但是他没和提我眼睛的事，我也没问，毕竟我从一开始也就没指望他会真的好心帮我的眼睛治好。
洗漱完，他给我换了衣服，拉着我躺到了床上。我听到灯的开关咔哒一声，接着就感到叶封桉的嘴唇贴了上来，就仅仅只是唇瓣相贴，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短短十几秒，他就抬起了头，躺在了我旁边，伸手轻轻搂住我的腰。
我只是静静躺着，对他这些暧昧不清的举动嗤之以鼻。
这些行为，每天会在我们之间上演无数次，就好像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最亲密的情侣一般。但是这种关系永远不可能在我们之间产生。
“哥，其实你的眼睛没有瞎掉，只是暂时的而已。”
黑暗中，叶封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很低，听的我耳朵微微有些发麻，“大概再过两三天，就能看见东西了。”叶封桉搂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热气喷在我颈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伤害你。”
我心里冷笑，都懒得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没有想过要真的伤害我？那可能也真的只是他所说的，只是没有想过吧，毕竟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想不想又有什么所谓。
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疤，哪一个不是拜他所赐。
他如果只是想报复我，那么我会接受的。但如果他要和我扯什么感情，什么陪伴，那我恕不奉陪。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除了恨之外的感情。
那天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可能是因为我把很多东西想通了，心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我醒来时，发现旁边是空的。
我愣了愣，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我醒来的时候叶封桉不在我旁边。
没有叶封桉，我心情就异常的不错。
我摸索着爬下床，摸着墙找到门，开门走出了房间。
我看不见，却因此听力变得很不错。可现在我站在卧室门口，却发现客厅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出奇的安静。
难道叶封桉出去了？
这个念头冒了起来，但很快就消失了。
就算他出去了又怎么样呢？我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还能指望这个状态跑出去吗？
想到跑出去，我一瞬间又感到些迷茫。我现在好像确实没有需要出去的理由了。我连舟枝临都失去了。我现在要是离开这样，还真的就像是叶封桉所说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郁闷地一步一步摸着墙走到了沙发边，然后浑身卸了力般坐了下去。
我听到外面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鸟鸣，现在应该是天才蒙蒙亮的时候。
有些冷，我把两条腿全都抬上了沙发，双手抱着腿，窝成了一团坐在沙发一边。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却能让我更好的去感受一些我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也算是一种新的体验。可时间长了，不免觉得有些难受，总感觉自己被困在一处牢笼里，无论怎么抵抗都无法逃离。这种黑暗感受的时间长了，只觉得窒息。
我在客厅坐了很久，一点点冷风吹进来，也没觉得很冷，反而很惬意。
如果没有叶封桉，让我一个人待着，我觉得也不错。
我静静地想着，耳朵里却听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从客厅中央那块铺着毛绒地毯的地方起头，不是连贯的滑过，倒像有什么东西拖着细碎的鳞片，一下下碾过绒面，每一下都带着点滞涩的停顿，像指甲刮过泡沫板，又比那声音更阴柔，裹着地毯吸走的潮气，慢悠悠地往四周漫。
我隐隐意识到那是什么，又想起了叶封桉那个走廊深处的房间里成百上千的玻璃展示柜，就更加确信我心里的想法。
我只听到那声音在渐渐靠近，像是直直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一般。
我死死屏住呼吸，想逃，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跑。我连那东西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如果我乱跑，正好踩到了那条蛇怎么办？
我抱着腿，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扣的我生疼，可却顾不上这点疼痛。
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客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安静，可却让我感到更加害怕。
我的手不安的颤抖着，往沙发旁边挪了挪。据我刚刚听到的声音，那条蛇现在应该还在茶几的位置，那么我现在到沙发的另一头，然后再原路返回房间，应该就不会碰上它。
我咽了口口水，冷汗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伸出手，试探性地往旁边一摸，接着整个人都挪了位置。
我按照这样的方式，不停地朝着沙发另一头挪动，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引起那条蛇的注意。
移了半天，在我终于摸到沙发扶手时，那种熟悉的声音突然又在我耳边响起。
是蛇吐着信子的嘶嘶声，正贴着我的耳朵。
我身体瞬间就僵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蛇竟然已经爬到了这里。
我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脖子上慢慢缠上了一条冰冷滑腻的软物。
若是以前，我肯定会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但现在我的眼睛看不见，那条蛇的触感在我身上每爬动一分都让我备受煎熬，我头皮都快炸开了，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猛地抬起手就扯住了那条顺着我脖颈还要缠到我身上的蛇。
滑腻陌生的触感在手心炸开，我忍着极大的恶心与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它从我身上扯下来，可我越用力，他缠的就越紧，最后我只感觉我整只手臂都被死死缠住，使不上力气。
手背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伴随着一些黏腻，那条蛇的尖牙刺进了我的皮肉。我甩不开又躲不掉，终于崩溃地叫出了叶封桉的名字。
这都是叶封桉的东西，这都是他想要报复我的手段，我只能求他，求他别再总是这样折磨我。
我听到走廊传来的开门的声音，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伴随着叶封桉的声音，那条蛇终于彻底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瘫在沙发上粗喘着气，身上的感觉像是印进了骨头里，难受的我想要把被蛇接触过地每一寸皮肤都刮掉。
我听到脚步声远去，但没过一会，脚步声又变大，最近停在了我面前。
我被拉起来，接着整个身体都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面前的人是谁，这觉得这个怀抱分外温暖，让人感到特别安心。我想是濒死之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紧紧地反抱住叶封桉。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香浸入我鼻腔，但我此时也不再觉得恶心难忍，只觉得伴着这样的气息，我的呼吸都渐渐平稳了下来，身上难受的感觉也消失了不少。
“哥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在帮黑王蜕皮呢...不知道另一个柜子也开了，是我大意了。”叶封桉低低的声音此时落在我耳朵里格外有分量，“布鲁克没有毒的，没事的哥。”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我的后背，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直到我完全恢复了，我才感到叶封桉站起了身，接着我整个身体一轻，被叶封桉打横抱了起来。
什么都看不见，失重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安，我抓着叶封桉的衣领，又听到他说，“现在还很早，刚刚哥又受了惊吓，不如再睡会吧，我也正好有些事要做呢。”他把我抱回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在我的鼻尖上落下一吻，“好好休息吧哥，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出去玩。”
我平静地躺在床上，直到听到脚步声远去，卧室门被关上，我才将握紧的拳头狠狠锤在了床上。
我讨厌叶封桉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却又无法控制地越陷越深。每天都和同一个人待在一起，喜怒哀乐都伴随着那一个人，想无视都很难。
我恨极了叶封桉，可在刚刚那一刻，又不想推开他的怀抱，有时候他的态度会让我陷入迷茫，让我怀疑自己的感情。那一刻我倒是希望我的眼睛是真的永远都看不见，这样的话我会骗着自己和叶封桉一直待下去，哪怕是让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盖过以前那些恩怨。
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倒是真的觉得浑身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整个人都像是被困在一大片空白里，直到我醒过来。
我感受到旁边的热量，坐起身，就听到叶封桉的声音，“哥睡醒了？已经中午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我沉默地低着头，没有回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什么也看不见。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每次都忍不住想到。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起床还是因为一醒来就听到叶封桉的声音，我很久没有起伏的情绪现在竟然难得地感到了一种烦躁。
我感受到叶封桉也坐了起来，靠近了我，直到呼吸的热气打在我脸上，我终于没有忍住，抬手一拳就朝前方挥了过去。
拳头感受到了结结实实的分量，我听到叶封桉传来一声闷哼，也不知道刚刚那一拳打的到底有多重。
很快，我的手腕就被抓住了，我听到叶封桉的声音有些沙哑，“生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我只觉得他并没有生气。
接着我感受到我的手腕被举了起来，然后贴上了一处有些温热的地方。我感受了下手上的触感，竟还感受到些皮肉的起伏，我这才反应过来，是叶封桉的脸颊，那块带着伤的左脸。
“哥，你要是真想打我你就打吧，今天吓着你了。”
我细细感受着手心的触感，明明我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顺着他的话，压在他身上狠狠打他一顿才对，但是那个感受到那块伤疤的那一刻我没了这个想法，浑身像是被抽干了，使不上一点力气。
半天没动，叶封桉松开了我的手，我听到他下了床，边往外走边说，“哥不打就算了，待会出来吃饭吧。”
门被关上，我静坐了很久都没动。
我为什么不打他呢？机会就放在我眼前，我刚刚明明可以一件我以前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我竟然对叶封桉产生了怜惜这样的感情吗？
我抓了两下头发，自嘲地笑了笑。
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才把这里唯一的活人当救世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