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入口,巨石参天。
两座高达百丈的青石獠牙交错向天,中间是一层如同水银般流动的结界。此时,入口处早已人声鼎沸,来自各大宗门的飞舟、灵兽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排队!都排队!天剑宗清场,闲杂人等退后!”
几名身穿白衣背负长剑的弟子正在维持秩序,神情傲慢。
苏弥牵着马,和沈乾劫并肩站在人群后方。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躁动的人群,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刚抢来的那块刻着“萧”字的暖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沈老板,看来咱们不用排队了。”
苏弥随手将那块代表着中州顶级世家身份的暖玉抛了抛,“既然萧少爷那么‘好心’,这特权不用白不用。”
两人径直向入口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没看见前面是……”一名天剑宗弟子横剑阻拦,话还没说完,一块温润的暖玉直接怼到了他眼前。
那弟子一愣,看清玉上的图腾后,瞳孔骤缩,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腰弯得差点碰到地上:“原来是中州萧家的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请!快请!”
周围原本不满的修士们一听“中州萧家”,顿时噤若寒蝉,纷纷让开一条路。
苏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路过那天剑宗弟子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低调,一定要低调。我家少爷不喜欢张扬。”
身后的沈乾劫面无表情,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剑意,让所有试图探查他们修为的人都觉得双目刺痛,慌忙收回视线。
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最高境界。
......
秘境入口后的一处天然擂台,也是历届天骄立威之地。此刻,这里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衣袍的猎猎声响。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
这些人里,有中州萧家的客卿,有天剑宗的核心弟子,甚至还有以肉身强横着称的万兽山少主。他们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像是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捂着胸口或丹田,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没死。甚至连血都没流多少。
但他们的道心,碎了。
而在擂台正中央,沈乾劫负手而立。
他没有戴面具,甚至连剑都没有出鞘。那把名为“妄念”的长剑依旧挂在他的腰间,刚才击败这些人的,仅仅是他并未出鞘的剑鞘,以及那股如渊如狱的恐怖剑意。
“沈……沈乾劫?!”
人群中终于有人颤抖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那张曾经惊艳了修真界、后来又沦为笑柄的脸,此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下。没有了以往传闻中的颓废与入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冷漠与傲慢。
“居然是他……他不是废了吗?”
“废了?你见过一招就把万兽山少主拍进地里的废人?!”
沈乾劫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视线所及之处,那些原本叫嚣着要“除魔卫道”的所谓正道修士,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纷纷后退。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不需要阴谋诡计,不需要借势。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苏弥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手里剥着一颗刚刚顺手牵羊拿来的灵果,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赏。
“啧,真帅啊。”苏弥咬了一口果子,含糊不清地评价道,“不枉我砸了那么多灵石养你。”
他并不担心沈乾劫会杀人。因为苏弥教过他:杀人是最低级的手段,诛心才是上策。留着这群人,让他们带着恐惧回去传播沈乾劫的威名,这才是最大的收益。
“还有人吗?”
沈乾劫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无人应答。
沈乾劫无趣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苏弥,身上的冷冽瞬间收敛了几分:“走吧。这里太吵。”
苏弥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笑眯眯地站起来:“好嘞,沈老板威武。这下咱们去核心区的路应该没人敢拦……”
话音未落。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极其不协调的“咔嚓”声。
就像是那种老旧的电视机信号接触不良的声音。
“不对劲。”沈乾劫突然开口。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
苏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眼前的景象——那巍峨的青山、倒地的修士、甚至沈乾劫那随风扬起的发丝,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马赛克化”。
果然。
除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脚下踩断枯枝的声音,周围死寂一片。那些原本应该存在的虫鸣、兽吼、甚至远处修士的打斗声,通通消失了。
就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滴——滋滋——】
苏弥脑海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电流音。
【警告!警告!检测到不明磁场干扰……剧情线正在偏离……滋滋……数据溢出……】
【检测到“世界修正补丁”正在强制加载……错误!错误!时间轴发生断裂……】
“苏弥,过来!”
沈乾劫猛地伸手,一把将苏弥拉到身后。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生。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像镜子一样碎裂开来,露出了后面令人san值狂掉的景象——那不是天空,而是无数重叠的、扭曲的画面。有倒流的瀑布,有燃烧的海洋,还有无数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其中挣扎。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地底爆发。
“抓紧我!”
沈乾劫厉喝一声,浑身剑气爆发,试图在那恐怖的吸力中稳住身形。他死死扣住苏弥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苏弥的骨头。
但这股力量太大了,它不属于修真界,它像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抹杀”。
脚下的土地开始崩塌,空间开始折叠。苏弥眼睁睁地看着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一棵古树,在一瞬间经历了从发芽到枯死的全过程,最后化为虚无。
“沈乾劫!松手!你会一起掉下去的!”苏弥吼道。他能感觉到沈乾劫为了护住他,正在透支本源对抗这股天地法则。
“闭嘴。”
沈乾劫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苏弥,“保护好自己。”
然而,世界并没有因为这份执念而仁慈。
一道白色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裂缝中轰然落下,精准地切断了两人所在的地面。
“轰——!”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两人冲散。
“沈乾劫——!!”
苏弥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他在失重的眩晕中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白色的身影。
视线的最后一秒。
他看到沈乾劫被卷入了那道最狂暴的时空裂缝中。
那个总是不可一世、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用剑劈开的男人,在消失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野兽失去了所有物般的疯狂与不甘。
随即,白光吞没了一切。
所有的声音、光线、记忆,在这一刻被强制格式化。
“铛——”
“铛——”
厚重悠远的钟声,一声接一声地在群山之间回荡,震得晨雾翻涌。
苏弥是被冻醒的。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处云梦泽那泥泞的沼泽,而是跪在一片被霜雪覆盖的白玉广场边缘。
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粗糙的竹扫帚。
“嘶……”
苏弥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膝盖却传来一阵钻心的酸痛——那是长期跪地劳作留下的旧疾。
他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巍峨入云的仙山,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金顶辉煌,无数仙鹤盘旋飞舞。山门处,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上书四个苍劲有力、蕴含无上剑意的大字:
【太玄剑宗】
太玄剑宗?
苏弥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当今修真界公认的第一大宗门,正道执牛耳者。但在苏弥原本的记忆里,这个时间点,太玄剑宗应该还只是个中流宗门才对。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
那一身用鲛纱织成的名贵法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袖口磨损严重,腰间挂着一块灰色的木牌:
【杂役·苏弥】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数据面板。
但苏弥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世界变了。
“喂!那个扫地的!还愣着干什么?!”
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外门弟子走过来,嫌弃地踢了踢苏弥脚边的扫帚:“今天是宗主出关的大日子,万宗来朝!要是让贵客看见这长生阶上有一粒灰尘,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宗主?
苏弥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脱口而出:“宗主……是谁?”
那外门弟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脸上随即浮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
“你睡糊涂了?这天下还有谁配执掌太玄剑宗?自然是千年来唯一天才,百岁合体期大能——沈仙尊!”
沈仙尊。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弥心上。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信息,远处的天际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恭迎沈仙尊出关——!!!”
声音如山呼海啸,震彻云霄。
苏弥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云端之上,万道金光破开云层。
一道修长的人影踏空而来。他并未御剑,因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天地万物皆可为剑,规则也要在他脚下臣服。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鹤氅,墨发高束,容颜依旧是苏弥熟悉的那个俊美模样,但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的沈乾劫,眼底藏着疯劲,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和孤独。
而此刻,云端上的那个男人,神情淡漠如水,周身流转着浩然正气。他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像,完美、圣洁、高不可攀,悲悯地俯瞰着众生,却又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
在他身后,跟随着各大宗门的掌教,甚至连当初在中州不可一世的萧家家主,此刻也毕恭毕敬地跟在沈乾劫身后半步,满脸谄媚与敬畏。
苏弥听到了周围弟子激动的议论声:
“太强了……这就是合体期的威压吗?”
“听说沈仙尊当年被奸人污蔑,身败名裂,却从未辩解一句,独自一人杀入九幽,斩魔修三千,以证清白!这等心性,这等实力,真乃吾辈楷模!”
“是啊,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入魔了。也只有沈仙尊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才能在绝境中坚守道心,不仅洗刷了冤屈,还创立了这修真界第一的太玄剑宗!”
苏弥握着扫帚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
独自一人。
坚守道心。
在这些人的口中,沈乾劫的成功是一个完美的英雄史诗。他靠着自己的天赋和正气,忍辱负重,逆风翻盘。
没有那个在通宝钱庄为他豪掷千金的商人。没有那个在兰陵城为他操纵舆论的推手。没有那个在九幽替他挡刀、拉着他不让他坠入黑暗的“共犯”。
在这个修正后的世界里,苏弥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苏弥是多余的。
沈乾劫本身就是一块金子,无论有没有苏弥去擦拭,他最终都会发光,都会成为这万人敬仰的仙尊。苏弥之前的那些算计、那些付出、那些以为“离了我就不行”的傲慢,此刻在现实面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原来……是这样啊。”
苏弥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就在这时,云端上的沈乾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淡淡地扫向下方。
苏弥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抬眼望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隔着众人、千米高空,隔着云泥之别。
苏弥的眼神复杂、震动,心中甚至带着一丝侥幸。
然而,沈乾劫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像扫过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粒尘埃那样,毫无波动地滑了过去。
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只是视线扫视天地时,映入眼帘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沈乾劫收回目光,拂袖一挥,漫天紫气东来,护山大阵开启,引得万众跪拜高呼。
苏弥站在跪拜的人群中,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消失在大殿深处,手里那把粗糙的扫帚刺痛了掌心。
风雪更大了。
苏弥低下头,继续清扫着长生阶上的积雪。一下,又一下。
现实是残酷的。
在这个世界里,沈乾劫是无暇的真神。
而他苏弥,只是个连靠近神明都需要仰断脖子的……
但苏弥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那已经踏入大殿、本该心如止水的沈乾劫,脚步忽然微微一顿。
他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毫无缘由地……悸动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空虚感,混杂着某种原始的躁动,让这位以“无情道”证道的大能,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