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被染成血红,耳膜嗡鸣,全世界唯有水流声异常清晰,是我体内的血液汩汩流出的声音,一片模糊中我似乎能看见自己脖子上像喷泉般不断流出的鲜血,掉落在地染满血的银色匕首,散乱的黑发,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腕,以及遍地弥散的血红色,沾湿了他雪白的袍子,他淡然的面具彻底粉碎,雾蓝色的瞳被绝望所笼罩。
“我……不会让你……死的。”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像断断续续的电报,我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撕扯开,脖子被止血布牢牢扎紧,他坐到我的身上,将身上洁白的圣袍一件一件丢到地上,很快被染上猩红色的血污,直到他圣洁的身体赤裸裸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像个有气无力的聋哑人,只能凭借肌肉记忆去发出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不、要。不要……”不要救我。
他俯下身堵住我的嘴,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我的体内,用他心脉内最本源的神力去填补一个废人的肉身之伤,他紧紧盯着我,是愤怒吗,他的眸子是那么红,比我的血还红。
他的手却在颤抖,唇也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刚刚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与绝望,还剩下痛苦与怨恨在紧紧纠缠。
“雀万寒。”他唤着我,我像被打了麻药一般动弹不得,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撑不起我的意识而昏昏欲睡。
昏暗的视野中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小香炉,里面放着一小截血红的香木,我猛地清醒了几分,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你居然寻到了。”
“是我赢了,雀万寒。”他低低笑了笑,神圣美丽高贵的他却露出了那么癫狂的笑意。
他俯下身凑近我,用沾满血的手抚摸我的脸,“好好睡一觉吧。”
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血红的眸子,“让我失忆你能得到什么?”
“总比失去了好。”他红眸微眯,不为所动。
“我爱你,陆星灿,不要让我——”
“没关系的,如果爱我这么痛苦,那就不要爱了。”他又笑了,笑容淡淡的,眼神却癫狂,“雀万寒,你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如果早一百年这么说,我兴许能信一辈子。”
“但是太遗憾了。”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你教育了我一辈子,不要撒谎,一个谎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言去圆,最后才向我证明原来我从小就生活在你编织的成千上万个谎言里。”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我沉痛地看着他疯狂的模样,“我会忘了你。”
“没关系。”
“我会恨你。”
“无所谓。”
“我——”我的脸被他掐住。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摆布玩弄的陆星灿么?”他失落地看着我,“聪明点,雀万寒。现在的你就算恨我就算想杀了我,又如何?只要我活着你就就活着,我有大把的时间和你耗,越乖吃的苦头越少,很简单的道理。”
“…………我没有,再次爱上你的自信。”我痛苦地看着他陷入疯狂的模样,“你彻底疯了。”
他一怔,然后抚着额头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半晌才戏谑道:“你以为我是谁的学生,世上最厉害的骗子先生?”
“我会装成一个无辜的,爱着你的,无条件相信你的天神,让你爱上我,离不开我,套上我的项圈彻底变成我的东西,让我们重新来过吧。”他眼神是那么冰冷又痴狂,笑意是那么势在必得,“我的‘千雪先生’。”
…………
……
溪水的声音潺潺,是水流的声音。
“!”我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一阵刺痛,却没有摸到伤口,没有想象中血流一地的场景,我只是趴在溪边昏迷了过去,我猛地抬头看向高照的紫月,这才找回现下的记忆,混沌界!陆星灿还在等我我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来了,我焦急地从地上爬起来,脑袋里还残留着晕眩感,要不是时代不对,我真怀疑自己被吸血鬼咬了。
肯定是因为溪流的声音让我做了一个真实到不寒而栗的噩梦。
虽然我的脖子刺痛无比,确实没有伤口,我摸了很多遍确认。
这是哪?我四下环顾大概能确认是在犬神村附近的森林里,但是没有修为灵力探测空间能力的我依旧会和普通人一样在陌生的森林里迷失方向。
背后的树丛传来沙沙声,我绷紧了身子,回头看去,又猛地松了口气,“是你啊。”
流风从树丛里走出来,“老大,我带你回去。”
“你怎么在这?”不得不说,安全感终于回来了,虽然现在的我看不出他修为几何,但凭感觉绝对不低,在凡间保护我足矣。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俊眉纠结地蹙着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我走近些才发现他忍着眼泪。
“我没教育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吗?”我绷着脸。
他一惊,抬眸看向我,他的身高与我相仿,身材却比我更健壮一些,真像一只大型护卫犬,长得也漂亮,不愧是灿灿的孩子,哦,也是我的孩子,不过现在作为父亲的我可太不称职了。
“老大想起来了?”他含着泪花的漆黑眸子亮亮的。
我果然教育过他!
“咳咳,没有。猜的。”我干咳两声,“抱歉让你白激动了。”
他又低下头去,两滴泪随着他的动作落入草地,“可是您也说过……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流风真的好伤心,也不能落泪吗?”
“发生什么了?我现在就回去还不行吗,别哭啊。”我无措地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果然是小哭包生的孩子,哭起来一个模样,静静的,表情却又是这么痛苦,让我心也揪起来。
他却是愈发止不住眼泪,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到分辨不出——
“爹爹,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他把脸埋在我肩膀,眼泪像小溪流一样浸透了我的衣服,“您瘦了……看到您这样风儿真的好心疼,但是不知道怎么帮您,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边震惊为何这家伙好像突然性情大变,一边疑惑我哪瘦了,不就晕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样子么!
不过仔细回忆这孩子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尤其是看着我的眼神都蕴含着某种隐忍,啊,我知道了,“是因为陆星灿不在么?”我问。
“爹爹就算失忆了还是很敏锐。”流风轻笑了声,“趁尊上不在,爹爹再摸摸流风的头好吗?”
我轻轻顺着比我更强壮的男人漆黑的长发,他漆黑的狭长眸子赤红着眼眶垂着眼睫毛看着我,只要看着我,他的眸子就是痛苦的。
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存在仿佛让所有人都痛苦。
“如果他在,就不能摸么?”我被他这么盯着还真有些不自在,于是转移话题,虽说我不记得,但对于他来说可能我真的是一个‘父亲’。
流风摇了摇头,捏住我想要放下的手腕,“爹爹不要停……再摸一会好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又灵光一闪,“忘雪呢?”你们两不是形影不离的么。
“他有别事要做,流风只负责看着爹爹。”大儿子笑了笑侧头用头顶蹭了蹭我的手心,“确实,如果他在我也不能这么和爹爹说话了,所以趁现在,爹爹有什么想问的风儿都能回答。”
“如实回答?”
“流风绝不会骗爹爹!”
我瞥了眼自己被他搂得紧紧的腰,问道,“我没失忆前我们也是这么相处的么?”
大狗子的臂弯一僵,“……当…当然。”
“好了,第一个回答就在骗我。”我淡淡移开视线。
“当然……不是。”他缓缓放开我,是那么依依不舍,英俊的脸颊飞着红,以他的性子在外肯定是磊落洒脱的作风,可能也就只有这片刻的撒娇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吧。
在下一瞬他突然在我面前一撩飞鱼袍下摆以及其干净利落的动作朝我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右手握拳置于心脏前,在玄天大陆这是最为上级的表达忠诚致礼,效力等同天誓,一个人一生只能对一个人使用,以表达致死的绝对忠诚。
我狠狠怔住了。
“老大。”他垂眸,嗓音冷静,完全看不出半点方才哭啼模样,半晌他才抬头结束了这一礼起身,“这就是我与您平时的相处模式。”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他很聪明,“原来是这样。”我苦笑了声,“瞒着你父上?”
他闭眼轻点头。
我心里苦苦的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苦涩感,我心疼陆星灿,也心疼流风,也隐隐觉得这其中的缘由就是我不得不失忆的原因。
“忘雪呢?”我问。
“嗯?”流风先是一怔,然后眼神柔和不少,“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又看向毕恭毕敬站姿笔挺和我保持一定距离的流风,“趁我还没恢复记忆,趁你父上不在,你就叫我爹爹罢。毕竟我只是个理应失忆,作为你父亲的人对么。”
他仿佛等待这句话已久,眼神瞬间亮了,走上前和我肩并肩,然后小心翼翼牵住了我的手,垂眸轻轻道:“流风没有向老大撒谎,流风小时候就是这么和爹爹相处的。”他笑得眉眼弯弯。
我无奈任由他拉着我的手轻轻荡,我们缓缓往犬神庙走,一路上默默的,虽然他说了可以随便问,我也明白现在无论我问什么,我最想知道也是陆星灿费尽心思要让我忘记的东西,我都能轻易得到答案。
但是啊,
我抬头看着宁静的紫色圆月,晚风拂过柳叶影子在月光中纷飞,悠悠虫鸣水流声,一切都太好了,我还想在过一阵子如此宁静的生活,记忆什么的就让它自己恢复罢,我闭眼深吸一口气,反正如果是曾经的雀万寒肯定已经——
走到犬神寺门口,裂缝依旧开启着,在裂缝的彼端是无尽的黑暗,我却没有方才那么恐惧了。
“对了,就趁这个机会,我想问下,忘雪为何那么讨厌我?”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无关紧要,但是我非常好奇的问题,一想到那孩子就给我一种和我们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因为那孩子,太干净了。
“啊……”流风挠了挠后脑勺,“爹爹自然地和他相处就可以了,他只是收到了世俗的影响对您有些畏惧。”
“毕竟,”流风抬眸正视我的眼睛,语气认真,“那孩子以前从没见过您,所以就算您失忆第一次见他,也是他第一次见您,不需要感到任何压力,做一个您想成为的父亲就行。”
哈?
“他……是我……和陆星灿……?”
“是的。”流风无比正经一点头。
“那……”那为什么会没见过我啊!是我儿子吧!
“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爹爹不如直接去问尊上。”流风苦笑,“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和忘雪那孩子好好相处,其实那孩子是很渴望父爱的。”
我哑口无言。
“爹爹快进去吧,到时候尊上等急了该生气了。”流风眨着狗子眸满是不舍这短暂的父慈子孝时刻,我还想追问一些,他已经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