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
在他拨到第三通时,电话总算被接起。
但另外那头完全没有声音。
轻叹了口气,他决定先开口,这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在家吗?吃过了没有?」另一头仍旧没回话,但他可以听见对方很轻、很轻的一声「嗯」,「没有」的那种。
轻拧眉心,他望了眼手表,六点四十七分,出门外带个晚餐再开车到她那里,她最快也要七点半多才有东西吃。
「那吃你喜欢的那家义大利面,好吗?」
电话另一端又轻轻地「嗯」了声,这回是肯定的。
下一秒,不等他再继续说,她已经自顾自地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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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从餐厅服务生手中接过纸袋时,已是七点二十分。
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袋子,以防里头的浓汤撒出,他快步走向一旁设置的停车场,生怕让她等候。
苏智憓通常话少,也不Ai与人讲电话,他近日打给她多也是讨论正事;尤其自从她五年前交往了那个年轻小子以後,他也自觉不方便再如往常那样地为了一些闲话家常而找她。然而最近……不晓得什麽原因,李勤总觉得苏智憓很不对劲,大约每隔两三天就会打通电话过去问候。
前几次问她需不需要找人谈谈,或是乾脆约她出来吃顿饭,都被她拒绝;今天倒是愿意让李勤买点东西到她家吃。这让李勤感觉,她要不是非常需要陪伴,再不就是状况相较前些天好转一些。
不过……她那个年轻男友,这阵子没怎麽听到她提起。
自从二零一七年开始,她最期盼的便是举办年度个展,b他这个艺廊老板还要积极地查找可能的地点、思考主题,年末的事情她年初就准备好详尽的企划书缴交给他。今年却不同。明明已经十月了,苏智憓却连场地都没有想好、问她展出的主题,她也拖延许久说不清。
看样子今年的展出势必得延後了。
李勤一面思索着个展的事情,一面摁下苏智憓租屋处的门铃。
他等了等,没有人来应门。
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六分。
他再重试一次,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正想着去按隔壁的门铃,或许苏智憓在那个年轻人的家,一旁的门却冷不防地开启。一名矮小的中年妇人拿着两包垃圾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李勤转头叫住对方,「请问,住在那间的……」
「哦?张先生上周就搬走啦!我是这栋房东,今天就是来做最後的打扫、准备让下一个租客入住的!」
李勤皱眉,备感不解——搬走了?那……
「那麽……」李勤望了眼苏智憓家的方向。
「苏小姐喔?这几天都没见她出门,连下楼倒垃圾都没有哩!」房东太太用手背搔了搔眉毛,满是歉意地补充,「歹势啦,垃圾车应该快来了,我要先下去处理。还是你改天再来找她?」
她脸上仍挂着不好意思的笑,转身快步下楼,李勤也重新移回注意力。
他尝试再打通电话,没有被接起。再按一次门铃,仍旧未果。这使得李勤焦急起来。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勤还记得小时候,苏智憓总会在家门附近特地藏一支备用钥匙,说是给他用的。
他暂时搁下装有晚餐的纸袋,观察起苏智憓租屋处门口有没有可能藏匿钥匙的空间。
空盆栽底下没有,他便往地垫探,果真在下方发现了大门钥匙。
对於擅自开门有些过意不去,但眼下紧急,李勤还是这麽做了。
进到屋内,一切都是暗的,只有他刚刚打不通的电话导致苏智憓的手机萤幕亮起。李勤开了客厅的灯,把晚餐放到餐桌上。
苏智憓不在客厅。
「智憓?」屋内空间不大,卧室和客厅仅仅隔了一个拉门。拉门没有完全关上。李勤朝着苏智憓的房间一瞥,这才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她。
「智憓!苏智憓!」李勤赶紧蹲下查看她的状况,几次呼唤她都毫无反应、双眼紧闭。李勤连忙叫了救护车。看着医护人员确认苏智憓的状况,李勤固然着急,但他仍尽力稳定心神,打了通电话把苏智憓昏倒的事情告知她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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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哥。」苏智惟抵达姊姊的租屋处时,李勤正蹲在苏智憓客厅的沙发旁照看着她。
李勤把盛有玉米浓汤的纸碗搁到茶几上,转身面向苏智惟。
「医护人员说,她应该是一两天没吃东西了,也没怎麽喝水,才导致低血糖和轻度脱水昏倒……确认她的状况稳定後,给了葡萄糖凝胶,并叮嘱接下来要密切观察她的状况。」李勤和苏智惟说明後,再度捧起纸碗,面向苏智憓,「智憓,再喝一点?」
沙发上的苏智憓轻轻摇了摇头,看向茶几上装有温开水的马克杯。李勤立刻明白意思,把杯子递给她。
「我可以知会员工一声明天不去书屋,留在这边陪姊。」苏智惟拿起手机,确认明天的轮班表,却被李勤制止。
「你们书店最近不是接连几天都有活动?」李勤摇摇头,「我明天没事,我待在这就好。你工作要紧,书店被关注的机会很难得,照顾好你阿嬷留下的书店,我陪你姊姊就行。有什麽事我一定会通知你。不过……」
李勤站起身来,拉着苏智惟到一旁、稍微离苏智憓远一些,才低声问他:「你知道你姊姊跟她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吗?刚刚巧遇房东,她说那个男生上周已经搬走了。」
苏智惟摇了摇头,手指探过眼镜,捏了捏鼻梁,「你也知道姊……她有心事也不会主动说。如果不是李勤哥定期联络她、来看她,我们大概什麽都不会知道……」
轻拍了拍苏智惟的肩,李勤了然地叹了口气,「我们越是关心她,她就躲得越远。今年她确实反常,连个展的事情好像都兴趣缺缺。」
「你觉得……姊是不是又回到之前那个状况了?」
瞥了眼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苏智憓,李勤点点头。
他对那个时候的她还有印象——大抵是七年前,那时苏智憓刚辞掉美术安亲班的工作,没有了生活重心後她变得足不出户、顿失生活自理的能力。若不是苏智惟时常来探望她、李勤自己也时不时和她传讯息说说话,再加上隔壁那个小男生的陪伴,她大概会像现在这样,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日子突然倒地不起。
思及此,李勤忍不住又想,苏智憓究竟是为何走到和那个男孩分手的境地。
他见过对方几次,虽然仅是匆匆照到面,却感觉得出对方对苏智憓深刻的Ai与关切。以他对苏智憓的认识,她主动提出分手的可能X,b被对方抛下更为高。
苏智惟显然和他在想同样的事情。
「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联络宽宇。虽然我并不想打探他们的yingsi,但我们都知道姊她绝对不会跟我们解释,现在也不是适合的时机。」苏智惟更加压低声音,「我偶尔会跟宽宇小聊,关系其实不错。他对我而言就像个弟弟一样。而且坦白说,我也很担心他。」
「好。那你试着询问看看。智憓这边我会照顾好,你先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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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
位於百货公司六楼的义式餐厅播放着轻快的巴萨诺瓦曲调,桌面的透明玻璃底下压着红白格子的乡村风桌巾。点好餐的苏智憓轻轻触碰面前铺好的餐垫纸,白sE波浪边和颗粒感的纸质全然掳获她的注意力。
李勤自洗手间回到位子,朝苏智憓笑了笑。她抬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自从几年前因为没照顾好自己而使得李勤在她住处忧心地待了两晚的事情後,李勤便养成了和她每周至少一起吃两次晚餐的习惯——偶尔,他会带着这家她最喜欢的义大利面和玉米浓汤去找她;当她状况较佳、可以出门时,便会直接到餐厅内用,吃饱喝足後两人会一起到其他楼层散步闲晃,李勤再载她回家。
今晚便是他们这周第二次共用晚餐,且难得是苏智憓主动约李勤出来。
「所以,你真的邀了张宽宇去当你跟你朋友合办儿童音乐剧坊的编舞老师?」李勤叉起一块刚上桌的烤马铃薯,试图截断牵丝的起司,并将马铃薯吹凉。
「嗯。」苏智憓小口小口地喝浓汤,对上李勤有些困惑的表情,「怎样?」
「没什麽。我只是在想,你们上个月意外重逢之後……应该没怎麽再连系吧。怎麽这麽突然邀他?」
「是没有。但我也就只知道他一个舞蹈老师,又不想再麻烦你帮我们跟舞团牵线。」苏智憓又咽下一口汤,烫得她皱了皱眉,「他舞跳得好、又擅长面对小孩,很适合这份工作。」
「那他回什麽?」
「没特别说什麽。他立刻就答应了。」彷佛听到会跟她一起共事,他几乎没问什麽细节,就同意了邀约。
李勤无语,嚼了嚼稍微凉了些的马铃薯,想着年轻人做事不免有些冲动。何况——
那年透过苏智惟得知了张宽宇和苏智憓分手的原因,晓得是她单方面对於自身障碍感到乏力、深怕拖累到对方才提出分开。当时那小男生明显对她还有饱满的感情,如今也不晓得他对她是否留有旧情,这样爽快应下教学工作似乎也不那麽令人意外。
世上真的有那麽长情的人吗?
李勤啜了口服务生端来的黑咖啡,口腔被突发的冰凉给冷着,他打了个颤,自嘲地笑了笑。
他又怎麽能懂得,拥有Ai情是什麽样的感受?
苏智憓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默默埋首把浓汤喝完,转战一旁的青酱义大利面。
两人在饭桌上变回无声。他们早已习惯什麽也不说地陪伴在彼此身旁。
李勤也曾想过,或许那就是所谓的「Ai」——但每当这样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他总是竭尽所能地把它抛去。
他可以很笃定地说,自己视苏家两姊弟为最重要的挚友,和他们有关的事情,李勤绝对努力到底;可关於浪漫感受,他却从未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