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东锦照样为陈薇薇的案子忙得昏天黑地，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哪怕陆湛提交的尸检报告已经详尽得不能再详尽，也帮助他发现了不少之前遗漏的细枝末节，但依旧找不到那个剖腹取胎的变态凶徒的半点踪迹。
舆论铺天盖地，将矛头直指刑侦大队，质疑他们的办案能力；陈薇薇的父母带着海量的粉丝整天堵在治安总署门口，哭天抢地的要求他们公布案件的细节；上级限时结案的命令，都像巨石一样压在东锦的肩头，让他焦躁之余也开始怀念凌小馆中的宁静温馨，怀念那一碗鲜美的黄鱼面，怀念给他煮面的那个人……
但压力再大也得吃饭，又是一天到了午餐时间，眼看东锦还站在白板前一边抽烟一边研究陈薇薇的社会关系，秦立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压低嗓音道：“老大，歇会儿吧。今天王署特意给咱们点了凌小馆的外卖，家常菜，味道不错了，你也去吃一点吧。”
“不吃。”一点食欲都没有，东锦下意识的冷冷拒绝，直到脑子消化完秦立的话，才猛的转过头，看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你刚才说是哪里的外卖？”
本已做好了承受东锦无处发泄的火气的准备，听到他居然对案子以外的事情感兴趣了，秦立愣了一下，忙答道：“凌小馆，一家才开没多久的家常菜馆。听吃过的兄弟们说，他家的外卖不仅量大管饱，味道还特别好，就跟吃家里的饭菜一样。”
立刻就想到那碗让自己念念不忘的黄鱼面，胃也传来了饿过头的绞痛，东锦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平时聚餐的小会议室大步走去。
刑侦大队全员此时都聚在会议室里享用署长自讨腰包给他们准备的美味午餐，看到东锦推门进来，都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
“老大，你总算肯来吃点东西了！兄弟们都担心你再这么熬下去会撑不住的。”
“是啊老大，案子是案子，饭还是得吃的！”
“老大，快来坐这里，我们都替你留着呢。”
看着一张张疲惫不堪却还要努力装出很有精神的脸，东锦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微微点了点头，走到留给他的位子上，“都吃吧，吃完了都去睡一个小时再接着干。”
顶着巨大的压力高强度工作了这么久，难得有片刻的放松，大伙儿都抓紧时间一边吃一边闲聊——
“老大，等这个案子结了，咱们去凌小馆搓一顿吧。他家外卖都这么好吃了，现炒的菜应该更好吧，我早就想去了。”
“哎，你们说王署那么抠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请咱们吃午饭了？”
“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是为了讨好法医中心的陆主任啊！陆主任是从省署借调来的，有省署的关系嘛，王署还指着他跟上面说点好话，延长结案的期限啊。”
“他请咱们吃顿外卖怎么又和陆主任扯上关系了？”
“是啊，难不成这凌小馆还是陆主任家开的啊？”
“说你孤陋寡闻呢！你们难道真没听说，这凌小馆的关凌关老板，跟陆主任是一对啊！陆主任的助理不是他从省署带下来的吗，就是她说的，关老板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跟陆主任谈恋爱了，两个人的感情特别的好。陆主任被借调到咱们苍岚，关老板就跟着他过来了，他们俩现在就同居在凌小馆楼上呢。”
“所以，王署是特意照顾关老板的生意，然后借此跟陆主任拉关系？”
“可不是嘛！十几个人的外卖能有多少钱，王署精着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小道消息，谁也没注意到正默默吃饭的东锦突然捏紧了筷子，眉心蹙起了深深的结。而这时，负责刑侦大队日常行政工作的小姑娘也走进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子奶茶，对着众人神秘兮兮的笑道：“快，快往左边窗户看！陆主任和他的小男朋友正在下面吃午餐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众人齐齐涌到了窗子边，带着八卦的表情向下看去——
新办公大楼与法医中心的独栋三层建筑中间是一个小花园，陆湛正同东锦那天遇到的青年，也就是关凌坐在一张长条椅子上。他们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很亲密的靠在一起，而是中间放着几个饭盒，陆湛正不紧不慢的夹着菜，关凌则捧着一杯奶茶坐在另一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微扬的嘴唇不时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而他说话的时候，陆湛就会停下筷子，微微侧过脸去，仿佛在认真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总是给人以疏离感的俊美面孔上缭绕着浅淡的笑意。
这样一幅无比美好的画面，让才从血腥案件中抽离出来的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哇，他们两个看起来确实很般配吧！”
“是啊是啊！陆主任那表情也太温柔了吧！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嘛！”
“听说外卖是关老板亲自送来的，为的就是陪陆主任吃中饭吧？”
“这就是真爱吧……绝对的真爱啊……”
“哎？老大？你也过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对陆主任的私生活感兴趣呢！毕竟你之前都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呢！”
终于有人注意到东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虽然脸色很冷，但眼睛却直直看着楼下的小花园，赶忙让了个位置给他，“来，老大，站这里来，这里位置最好！”
东锦没有动，却透过那人让出的空位用他那双目力超群的眼看清了关凌的长相——白皙秀美的脸庞，浅浅的酒窝，恬静柔和的笑容，的确是那天的青年。
所以，那时他听到的从二楼传来的脚步声，就应该是陆湛的吧。而关凌不在餐馆里，就是上楼去叫陆湛起床了？
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掐了一下，隐隐作痛；刚刚吃过美味午餐的口腔中也弥漫出一种酸涩的味道；甚至连眼眶都有点微微发胀，东锦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虽然没有亲密互动，却给人无比亲昵感觉的两道身影，在突如其来的妒意中将手指蜷进了掌心。
觉得自己必须要抽根烟来平复有点混乱的心绪，他猛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抓紧时间用餐，休息，准备好资料，下午一点开专案组讨论会！”
……
下午一点，专项讨论会正式在刑侦大队的会议室中举行，陆湛作为法医中心的代表也坐到了会议桌前。到了自由发言的环节，他通过投影仪向众人展示了几张陈薇薇子宫上那道被从上至下剖开的伤口的截面，然后开口道：“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伤口最末端有轻微的歪斜上挑的痕迹，就是这里。”
将照片放到最大，鼠标落到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他紧接着说道：“我们之前就推测凶手有外科手术方面的专业能力，现在根据这个痕迹，我进一步推测，这有可能属于个人习惯。”
他这话一出口，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参会者都忍不住相互讨论起来，甚至为这全新的发现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但这并不包括东锦。他仍和之前那样冷冷注视着陆湛的脸，脑子里不断闪过中午小花园里的画面，两片线条犀利的薄唇抿得紧紧的。
而在一众难忍兴奋的人里面，治安总署署长王宁是最激动的那一个，站起来紧盯着陆湛，用微微发颤的嗓音问道：“陆主任，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可以继续深入排查苍岚所有医院的外科医生，看他们在案发时间都去了哪里？”
“这就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了。”微微摇头，陆湛转头看向东锦，用一贯温润平和的嗓音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发现，至于怎么查，还得东队来决定。”
四目相对，看着优雅的无框镜片后那双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的碧绿眼瞳，东锦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似遭受到挑衅后的气恼，又似被抢夺了会议主导权的不忿，甚至还有着些微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在这种复杂情绪的影响下，他恶狠狠的回瞪过去，沉声道：“陆主任所谓的新发现有证据依托吗？总不可能就你这一句话，我们就得把苍岚所有医院的外科医生近几年来的手术记录都查一遍，还不包括黑诊所和苍岚以外的医院！”
仿佛感受不到东锦语气里的凶狠，陆湛依旧平静的看着他，等他说完了，侧脸点烟时才又微微点了点头，道：“有。”说着，他又重新放出了几张照片，接着道：“这是我在几年前一次省署组织的进修时，有幸现场观摩国内着名的外科医生林郑林教授的一台手术时记录的画面。林教授在手刀时手腕会习惯性的提起，导致伤口出现细微的偏移上挑。请各位仔细看这两组伤口的对比，是否觉得有相似之处？”
“所以，陆主任是怀疑林教授了？”
“不，林教授在案发前后这段时间都在国外参加交流活动，理论上是不可能出现在苍岚的。”
“理论上？陆主任所有的推论都存在于理论上的？出入境记录有查过吗？”越看陆湛气定神闲的表情越火大，东锦将打火机连烟盒一起重重拍在会议桌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他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大步走到陆湛身边，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投屏，冷笑道：“陆主任，查案可不是靠理论的，得靠人去堆！如果你没有把握，就不要乱发表意见！”
“啧，东队，稍微过了一点啊！”实在闹不明白东锦哪来那么大的火气，署长王宁只能站出来打圆场，“陆主任刚才所提出来的也是一个方向，值得参考嘛。这样吧，我让亲自去见一见林教授，从侧面跟他聊聊。”
相比东锦满满的个人情绪，被他指着鼻子一顿怼的陆湛连半点不悦都不曾有，反而主动道：：“王署，我跟林教授也见过几次，我跟您一起去。”说完，他转身面对东锦，用惯有温和的口吻道：“东队，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据我所知，林教授亲自带过的学生不多，只有他最亲近的学生才有可能连他的个人习惯都一并学了去。我陪王署去见林教授，也会从这个角度向他求证，希望能对你办案有所帮助。”
虽然对陆湛的说辞仍持反对意见，但东锦很清楚再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很容易给人造成是自己跟对方有私人恩怨的感觉，于是连应都懒得应了，扭头就走。
“这小子今天是吃了炮仗吗？怎么火药味这么大！行了行了，散会吧，该干嘛干嘛去！”连刑侦队长都走了，这场专案讨论会显然是开不下去了，王宁只得拍手示意散会。等人都得七七八八了，他才又拍了拍陆湛的肩膀，笑道：“小陆啊，东锦一直都是这么个又臭又硬的脾气，这件案子上面催得紧，他压力也挺大的，你别跟他计较，回头我教训他。”
“没事，是我欠考虑了，应该在开会前先跟东队通个气才对。”回以温和的浅笑，陆湛不紧不慢整理好文件夹，对王宁点点头，“王署，我先回办公室放资料，然后打电话跟林教授约时间，等确定好了再通知您。”
“好，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