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夜,喧嚣得像是打翻了一整瓶流动的霓虹。楼下小吃摊的烟火气,纠缠着情侣们的嬉笑,海风裹挟着咸腥与隐约的甜腻,一阵阵扑上阳台。李砌叼着烟,陷在椅子里,漫无目的地眺望着那片被灯火镶边的黑沉沉的海,与海滩上影影绰绰的人潮。
这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隔着一层玻璃,像是看一场无声的、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皮影戏。
他吐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看着它悠悠上升,然后破碎在潮湿的夜风里。无聊。原本和萧随风那小子搭伙,他出情报和后勤,萧随风出身手和门路,接些游走灰色地带的私家侦探活儿,钱来得快,也刺激。结果呢?萧随风不知着了什么魔,盯上个叫知时节的男人,据说模样顶好,生活更是清白规整,连未婚妻都有了。萧随风可不管这些,活也不接了,成天像个变态似的围着人家转,非要弄到手不可。
李砌查过,那知时节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但也就是个普通人。遇上萧随风,只能自认倒霉。不过,这跟他李砌有什么关系?萧随风不干活,他乐得清闲,正好享受一下这传说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
只是这日子,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已无聊得骨头缝里都渗出锈来。
幸而,总有些意外之喜,会自己敲上门来。
李砌的目光落在手边平板电脑的监控画面上。对门那扇紧闭的房门打开了,那个瘦伶伶的身影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走到他的门前。
“砰砰砰。”
敲门声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砌关掉屏幕,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起身,拉开了门。
“你、你好……”门外的声音温软清澈,像浸在泉水里的玉石,听得人耳根子莫名一酥,“请问,上回您提过的那个……有本地特色的酒吧,具体在哪里?我……我和我先生,想去看看。”
李砌侵略性的目光被一副斯文的平光眼镜妥帖地掩藏其后,只剩下镜片后温和含笑的虚假倒影。他毫不避讳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的小美人。
来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子不算高,大约只到他下巴,身形是南方少年特有的清瘦纤长,裹在最简单的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干净得有些扎眼。最惹人的是那张脸。
眉毛清清淡淡的,形状很好看。眼睛才是重点,浅琥珀色的,楼道灯一照,跟淌着蜜糖似的,看人的时候又干净又专注,像两汪清凌凌的泉水。睫毛不算长,可特别密,一垂眼,就在白白净净的脸上投下小片影子。鼻子挺,鼻尖却有点微微翘起来,一下子把可能太冷硬的线条给柔化了,显出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柔和。嘴唇是淡淡的粉,嘴角天生有点往上扬,不笑也带着三分好脾气的温顺样儿。
头发是深亚麻色的,细软,额前有几缕老是不听话地耷拉着,在光下泛着点金。皮肤好得没话说,细腻得很,这会儿因为害羞,从脸颊到耳朵尖,唰一下就漫开了薄薄的红晕,真跟剥开了的橘子瓣儿似的,水润润,透着股青涩又鲜活的诱惑。
完全看不出来,这样一个人,竟然已经结婚了。更像是个刚刚离开高中校园,对成年世界还带着怯生生好奇的男学生。
“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看到一棵很大的凤凰木,拐进去就是。”李砌笑得更温和了些,声音也放得低缓,“你们晚上要去?正巧,我也打算去喝一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我给你们带路。”
这对“夫妻”搬来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职业习惯使然,他在楼道隐蔽处安了微型摄像头,周围环境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若不仔细分辨,这过分漂亮、骨架纤细的小美人,很容易被误认成一个高挑清秀的中性女孩。
尤其是跟他那“老公”站一块儿的时候——那男的一脸打工人的憔悴,胡子拉碴,挺着个啤酒肚,俩人站一起,不像两口子,倒像爹带着闺女,年纪看着差了起码十岁。
“嗯……我和先生,是想今晚去看看……”程橙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低了下去,几乎不敢再看李砌。他本就胆子不大,对于和老公之外的男性接触,有种天然的、小动物般的警惕与羞怯。
“这、这是我下午自己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将一直捧在手里的天蓝色保鲜盒递过来,指尖微微泛着白,“谢谢您上次帮我们搬东西……一点心意,希望您别嫌弃。”
他和老公来海市,名义上是游玩,实则是老公要在此地出差数日,索性租了这海边的房子。搬来那天是老公一起,但第二天老公就去忙公司事务,留他一人购置日用品。李砌就是那时“恰好”出现,搭了把手,成了一个热情、友善、令人如沐春风的“好邻居”。
李砌接过那尚有余温的饭盒,指尖“不经意”擦过程橙微凉的手背。
“太客气了。”他笑道,目光却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流连在程橙迅速红透的耳尖,“饺子我很喜欢。那么,晚上八点,门口见?”
程橙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缩回手,胡乱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好的。”
然后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逃也似地溜回了对门,轻轻关上了门。
李砌倚在门框上,掂了掂手中轻巧的饭盒,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紧闭的、毫无声息的房门,镜片后的眼睛缓缓眯起,那里面再也没有丝毫温和,只剩下一片深海般的、蓄势待发的幽暗。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转身回屋,随手打开饭盒,用筷子夹起一个还带着温气的饺子。饺子皮薄馅足,白白嫩嫩,捏合处精巧得像小小的月牙。他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味道是家常的好味道,鲜,香,汁水丰沛。但真正让他舌尖发麻、下腹微微发紧的,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联想——这精巧的、温热的、被他含在嘴里品尝的东西,是那个小美人用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一下一下,亲手捏合出来的。
可惜啊……
李砌盯着饭盒里剩下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个个饱满白嫩的小饺子,眼神深了深。可惜,这么个妙人儿,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不过嘛……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度。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吃,不如饺子。
夜晚的海风,似乎忽然变得粘稠而甜腻起来。
他有些期待今晚的“酒吧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