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後昏迷人有可能持续昏迷几天、几个月或数年,然後间接X或突然醒来,这段时间过後,可能完全恢复正常或产生各种心智缺失,可能会使人格改变,变得沉默寡言、健谈外向、愤怒、偏执等等,或以上任何组合,也可能醒来都各方面都正常。」──D.P.莱尔,p24
满头白发的简斌抱着书,站在单人病房的门外,若有所思起来,盯着漆成粉红sE的厚重大门,依然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他觉得心理沉甸甸的。
习惯X礼貌地敲门,等里面的人同意之後才打开门,简斌推开门,便看到对方正在病床上狼吞吃着义大利面,且满嘴红酱。
简斌微微皱起眉头,但是没有任何批评,只是叹口气,走近对方,在病床附近坐了下来,他将手里的书本和相簿放到一旁。
「嗨,爸。」床上的人不确定地说,边把剩下的义大利面吃完,丝毫没感觉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面对眼前的大孩子,简斌摇摇头,一边将厚重的相本放到他腿上,不知道是对於他的行为随便而感到无奈,抑或对於准备要重复的事情感到疲累。
「今天一样继续复习。」简斌说,一如往常地把一堆照片放出来。
这行为他已经习惯很久了。
「又要喔。」对方抱怨,翻了大白眼,觉得厌烦。
自从出车祸之後,他已经丧失了十五岁之後的记忆,而简斌负责不断帮他复习过去。
简斌是个称职的教师,很有耐心又对学生很好,但他总是板一张严肃的脸,固然不曾骂过人,但光看他不苟言笑就让人皮不得不绷紧。
「这是你高中毕业的照片。」简斌拿出了其中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一群少年在一起,有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男生被简斌特别指了出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他对黑白照片中的自己感觉诧异,四周的人都留着老气的发型,多麽老土,说是四十年前也不为过吧?
「我们不能做些其他的事情吗?」他吊儿郎当的说。
「我买了义大利面,你应该多对於记忆多点用心。」简斌板起脸孔。
「出去走走也可以回忆啊?」他说道,一边掀起了他的棉被,熟练地坐上轮椅。
车祸之後他的腿就断了,需要长期复健,只能一拐一拐地走几步。
简斌叹口气,拗不过他,便起身帮他推着轮椅。
「我觉得我皮肤好乾啊!」他看着皱巴巴的手指:「PGU彷佛都长痔疮了!」
也不管他的抱怨,简斌缓缓推着他去医院外面到处逛。
医院外吹着舒服的风,几许花落下。
「简先生好。」几个经过的护士对简斌点头。
「你最近还好吗?」护士弯下腰亲切问他。
他点点头,露出帅气的笑容,护士咯咯笑:「继续保持,希望赶快恢复记忆,简先生可是为了你很用心照顾呢!」
「好咧,不过他本来就是老师不是吗?」他看了一眼身後的白发男人:「我算是最不会乱跑的学生吧?」
护士笑了,但是简斌只附和X的苦笑几声,摇摇头推着他离开护士。
医院外风和日丽,他凝视着开花的桃树。
他想起来桃李满天下,是形容老师拥有种众多学生的意思。
「唉,老爸,你为什麽会想当老师啊?」他看着落花问道。
简斌站在原地,陷入思索,对他的问题,难得严肃的面容多了一丝温柔笑意。
「因为我遇到一个很好的老师,把我拉回正途。」
「你以前很混喔?」
「混爆了。」老爸这样说,话语突然年轻起来。
两人都笑了。
简斌十五岁混帮派,十七岁x1毒,不读书,不时打学生打老师,是训导处的常客,他的青春岁月是典型的混混学生。
他也有着典型的糟糕家庭,爸爸抛弃妈妈,妈妈忧郁症几乎不管他,唯一的归属是那群狐群狗党。
说实话,能够生活在好的家庭,谁会想要沦落如此?大家都喜欢乖学生、优秀的学生,自己又何尝不想待在安全、无忧虑的家庭环境,还有正常健康的生长过程?
但是要拉起一个生在悲哀中的孩子,需要花多少心力呢,又有多少老师愿意付出心血?
十八岁的他已经觉得自己没救了,那时候他甚至不再去上学,和外面的朋友参加打斗,浑身是伤,朋友和他都被抓到了警局。
所有朋友都被保释了,只有他一人依然在看守所。
好巧不巧,刚好遇到了车子被别人撞伤,正在笔录的同校老师林贞麒。
林贞麒本身是教学特殊班的导师,也担任过特殊学生的辅导长。
他看到简斌写的笔录单上面是自家的学校,便从自己笔录变成学生的保释人。
「我之後再还你钱。」简斌酷酷地说,口吻中带着江湖语气。
「不用还我钱,简斌你明天来找我好吗?」林贞麒推推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给你面子,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现在跟你回家做家庭访问好了。」
「你有病啊!」
简斌很快地跑走,跳上一台刚驶来的公车,车上的他闷闷地想着,老师迟来的关心多麽难看。
然而他忘记老师看过他的笔录,上面写了他自家地址。
当他跑了一圈回到家里之後,发现家中难得灯火通明。
外头来停着老师的三菱汽车。
「靠杯喔!」简斌冲到客厅就啐了一口怒骂。
母亲笑脸还停在脸上,就看向冲来的简斌,老师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彷佛是他自己闯入别人家中。
「老师说你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进步奖耶。」,妈妈难得出现了笑容,却苍白地让人难过。
林贞麒从那天起,不仅给了一笔钱让母亲和他暂时度过困境,还非常认真的跑去他住所指导他学业。
「你可不可以不要来我家啊?」简斌怒。
「那你要来学校阿。」老师这样说。
「你是教智障班的不用来教我!」
「是特殊班,」老师纠正:「就是需要花很多时间关注的学生,跟你一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这样做,那一点用都没有,轮不到你可怜我!」简斌怒吼。
他不知道为什麽这麽愤怒,他一开始就喜欢逞凶斗狠,但是现在他感觉到被同情而悲哀。
老师将头转向桌上崭新而毫无动过的课本沉默许久。
他当时这样说的:有时候陷太深的人,无法看到地面上的花光,而不断沉沦。但假设想让他们立刻知道往上的方向,就需要更大的光芒引导。
简斌觉得老师作做,但是又不争气得想哭起来。
十八岁,却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或许是他已经感觉到老师真的想拯救他。
老师的辅导和金钱援助很快发挥作用,他开始戒毒,也回去学校上课。
所有老师都为他的改变感到开心,并将他分配到更规矩的班级,林贞麒便是他的历史老师。
在新的班级上,他彷佛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新的班级学生对他有诸多不满,他立刻被排挤,并从很多学生中听到很多谣言。
包含林贞麟偷偷跟其他老师说自己的事情。
他家里的状况,家里的问题,还说了很多希望老师一同帮助他,给他更多宽容。
所以这能来到这里新班级不是自己的努力吗?
是因为那些老师可怜自己吗?
「你怎麽可以这样啦!」简斌冲到老师办公室,就是对林贞麟怒吼,他彷佛回到十五岁的幼稚和冲动,觉得被背叛、羞辱。
「怎麽了?简斌?」林贞麒从作业堆里急忙起身。
「你是不是跟其他老师说我的事情!那些老师只是可怜我或看你面子上才让我重新读书的吗?」
林贞麟一时口吃。
那阵犹豫让简斌愤怒地转身冲了出去。
为什麽大家都要可怜我呢?想摆脱以前的生活却又被b回去让人同情?
「简斌!等等,跟老师谈谈!」老师在後头Si面追逐着。
为了摆脱老师,简斌冲过马路,看到这一幕,林贞麒奋不顾身,冲上前,伸出手想朝抓住他。
追逐的路上总是崎岖,回到正轨的路上总是艰难。
林贞麒在马路上摔倒,接着一辆来不及煞车的客车朝着他撞去。
巨大的撞击声让简斌回过头来,霎那受到了无b的震撼。
有时候陷太深的人,无法看到地面上的花光,而不断沉沦。
要让他们立刻知道往上的方向,需要更大的光芒。
林贞麒和车子相撞的时候,刹车声和激出的火焰彻彻底底让深渊地简斌看到了。
「我戒毒了,然後开始读书,致力教职。」满头白发的简斌微微笑:「希望我可以成为任何学生中曾经出现的光明。」
「老师後来怎麽了?」他瞪大眼,望着老爸。
他摇摇头,哭笑了几下:「走吧,我今天累了。」
回到病房中,简斌和他道别。
「对了,嗯,虽然我不知道老师会怎样想,」他说:「但是我觉得老师或许很高兴你至少走正途了,会原谅你吧?」
简斌微微愣住,手停在关上门瞬间,他没有转头,但是握住门把的手在颤抖。
「是……是…..我先走了…….」
一离开病房,简斌摀着脸痛哭着,他身後支撑他身子的病房墙壁上,写着「林贞麟」。
「老师他……老师他依然原谅了我……」他喃喃自语。
等在病房外的老婆立刻上前安抚着他。
两人都已经四十多岁,有了家庭,但是老公依然放不下当年被车撞的老师,每个礼拜都会前往医院探视他老师,因为压力和心理内疚,他早早一头白发。
自从二十多年前老师被车子冲撞後导致心智缺失,记忆力只能维持一个月,而且他以为自己才十五岁,并且把简斌错认为朋友、哥哥、最後是爸爸,年岁不断增长,老师心里依然保持着十五岁的年岁,单纯着吃着义大利面,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简斌每次探望老师都会带着以前的相片,如果老师询问,就会告知他以前的事情,而每次说到他让老师出车祸时,无论是什麽时候的老师,总是天真地说道:他会原谅你的。
老师总是原谅人,无私的教育者。
或许,他已经习惯很久了。
简斌将自己埋在两腿之间,老婆上前拥抱他。
他累了,但是那种罪恶却从来不曾减少,但那段由老师一生所激起的光明成为无法倒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