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二十三年,冬至。
这一年的雪落得极大,像是要将这世间所有的W垢都强行掩埋。
城郊的护城河早已冻结成冰,夕yAn的余晖洒在冰面上,折S出凄冷的寒光。
「小姐,雪下大了,快回吧。」贴身丫鬟紫菱一边往手炉里添炭,一边小声碎念,「今儿个冬至,夫人身子骨弱,受不得风,肯定在暖阁里盼着您回去。还有小少爷,若是知道您偷偷跑出来看冰,定要嚷嚷着也要来。」
叶疏影蹲在河岸边,并未起身。她手里握着一块刚从河面上敲下来的冰棱,指尖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专注,彷佛透过这块冰,看到了某种世人看不见的规律。
「紫菱,你看。」她轻声说道,声音清冷如碎玉。
「水凝为冰,其T反张,竟能将坚y的河岸撑裂。世人只道水至柔,却不知至柔之物在极寒之下,亦有摧枯拉朽之力。」
她松开手,冰棱跌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便是万物的道理。只要看透了纹理,便能知其本质。」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雪沫,眸底闪过一丝暖意:「走吧,回府。晚了阿弟又要闹着不肯吃饺子了。」
……
马车碾过积雪,辘辘驶回了聂城最清贵的地段——叶府。
平日里这时候该是门庭若市,灯火通明。可今日,整座府邸却静得有些诡异。大门紧闭,只有檐下的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得狂乱摇摆,像极了惊恐的眼珠。
刚进後院,管家便神sE匆匆地迎了上来,身後还跟着一个睡眼惺忪、裹着厚厚虎头帽的男童,正是叶疏影七岁的弟弟,叶家独苗——叶子轩。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管家压低声音,语气焦灼到了极点,「老爷吩咐,让您别进屋了,直接带着少爷和紫菱,坐後门的马车走!」
「阿姐……」叶子轩r0u着眼睛,带着哭腔去拉叶疏影的袖子,「爹好凶,把阿轩从被窝里挖出来,说要送我去舅舅家。我不想去,我要吃饺子……」
叶疏影心头一跳,将弟弟护在怀里,抬头看向管家:「怎麽回事?这大冬至的,要把我们送去哪?」
「去江南!」管家急得直跺脚,将手里一个沈甸甸的紫檀木箱塞进早已备好的青帷马车里,「江南舅老爷病重,急需银两救命。老爷正在前厅应付公务,脱不开身,让小姐带着少爷即刻启程,去替老爷尽孝!」
「舅舅病重?」叶疏影眉头紧锁。
舅舅身T向来y朗,且就算奔丧,父亲身为一家之主怎可不去?若是为了尽孝,又为何要把年幼的阿弟也折腾去?
「我要见爹。」叶疏影转身yu往书房走,「还有娘,我们这一走,娘怎麽办?」
「小姐!来不及了!」管家竟大着胆子拦住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这是老爷的Si命令!夫人那边老爷已经瞒着了,说是您带少爷去上香祈福。您若是现在不走,那才是真真害了老爷的一片苦心啊!」
叶疏影看着管家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再看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弟弟,心头猛地一沈。
连最後一面都不见,连夜就要送走她们姐弟俩。父亲这是预感到了大难临头,想倾尽全力保住他的孩子们。
这叶府,怕是已经成了留不得人的Si地。
她深x1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把抱起弟弟踏上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
「走。」
……
车轮滚动,驶入漫天风雪,渐渐远离了繁华的市区。
车厢内昏暗摇晃,只有一盏油灯忽明忽灭。叶子轩毕竟年幼,哭了一会儿便在叶疏影怀里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阿姐的衣角。
叶疏影看着弟弟稚nEnG的睡颜,目光落在了脚边那个紫檀木箱上。
父亲撒谎了。
这不是探病,这是逃难。
她轻轻挪开弟弟的手,打开箱子。
里面没有家书,没有药单,只有厚厚的一叠银票和几锭用红布包着的金元宝。
藉着微弱的灯光,叶疏影拿起一锭金子。
那是官铸的金元宝,成sE极好。可当她的指腹划过金锭表面时,那种早已刻入骨子里的敏锐直觉让她微微一怔。
真金温润,入手生暖。可这块金子……冰凉刺骨,且有一种微妙的「涩」感。
她拔下发间的银簪,寻了个不起眼的底部,用力一刺。
针尖毫无阻碍地陷入,带出一抹黑灰。
铅芯假金!
叶疏影倒x1一口凉气。父亲给她们姐弟的保命钱里,竟然混着假金?这可是欺君的大罪!父亲一生清廉,绝不可能私造。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从户部库房里拿出来的,连父亲都没察觉到这金子被调包了。
可是,这调包的金子,从何而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琉璃镜,凑近灯火仔细端详。
在金锭的底部,她发现了几个极其细微的凹痕。形状规则,边缘锐利。
正六边形。
叶疏影的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什麽东西是坚y的、正六边形的、且会以极大的力道反覆撞击这些金子?
象牙骰子。
只有在赌坊那种极端狂热的环境下,庄家为了炫耀,将金元宝堆成山,再用灌了水银的重骰子狠狠砸下,才会留下这种特殊的印记。
她再次将金子凑近鼻尖,闭上眼。一GU极淡、极其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
「醉生梦Si」。
她猛然想起半个月前偶遇的那辆豪车,那是千金台特有的味道。
骰子的砸痕,千金台的迷香。
线索在这一刻闭环。
有人利用赌场洗钱,将假金混入赌资,通过税收送进了户部库房,换走了真金!父亲是因为发现了库银变黑,自知Si罪难逃,才要把她和弟弟送走!
「停车!」叶疏影猛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乾涩。
「小姐?老爷吩咐……」
「我让你停车!」
马车在风雪中停下。此处已是城郊,四周一片荒芜。
叶疏影看着怀里熟睡的弟弟,眼眶微红,却透着一GU决绝。
如果她走了,父亲和母亲必Si无疑。可如果她带着弟弟回去,一旦事败,谁来给叶家留个後?
「紫菱。」叶疏影把那个紫檀木箱重新盖好,推到丫鬟面前,声音冷静得可怕,「你听着。舅舅没有病,是家里出事了。这箱子里的钱,足够你们在江南过一辈子。」
「小姐?!」紫菱吓得捂住嘴。
「你带着阿弟,继续往南走,去找舅舅。无论听到京城有什麽消息,都不许回来。阿弟若是醒了,就告诉他……爹娘和我会在後面赶上。」
「那您呢?」紫菱哭着问,「您不走吗?」
叶疏影将身上厚重的狐裘脱下来,盖在弟弟身上,又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我要回去救爹娘。」
她从袖中m0出那块假金子,眼神如刀。
「叶家不能就这麽不明不白地被人冤Si。我要去拿证据。」
「小姐!太危险了!奴婢陪您去!」
「不行!」叶疏影厉声喝止,「阿弟还小,他需要人照顾。紫菱,阿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现在把他托付给你了。你若忠心,就替我护好他!」
说罢,她不再看车厢内一眼,毅然跳下了马车。
「走!快走!」
狠狠拍了一下马PGU,马车受惊,拉着她此生最牵挂的人,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
叶疏影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寒风瞬间打透了单薄的衣衫。
她转过身,看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城池。这里离家还有几里路,但她没有丝毫犹豫,顶着风雪,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