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1日晚上11点59分,鸭寮街。
整条街已经拆得只剩最後一间凉茶铺,像一颗被拔掉的烂牙。
九十二岁的店公公用颤抖的手把「结业」牌挂上,转身对阿峰说:
「峰仔,最後一杯,唔收钱,饮完我都要执。」
阿峰,四十九岁,O记最後一位仍未退的「黑警之王」。
他签过的拘捕令叠起来b棺材板还厚。
他接过那杯五花茶,粗瓷杯口缺了一角,正是他十八岁那年不小心打碎、被公公骂到喊的同一只。
他低头一饮。
茶还未落喉,杯底浮起一行血红的字:
「细峰等咗你二十八年,今晚唔返屋企,就真系无屋企。」
眼前一黑。
1997年6月30日晚上11点50分。
同一张红胶凳,同一盏昏h灯泡。
十八岁的细峰穿着白背心,吉他斜背在背,声音沙哑地唱到最後一句《海阔天空》:
「仍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五个Si党拍手尖叫。
细峰笑着把吉他放下,抬头看见一个满脸横r0U、眼神空洞的中年男人站在灯影里。
他愣了半秒,突然喊:
「喂!叔叔,你系边个?点解同我长得咁似?」
阿峰双腿一软,跪在细峰面前。
四十九岁的膝盖重重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他想说话,却先咳出一口血,染红了白背心。
原来他早有肺病,只是靠止痛药撑。
细峰吓傻了,伸手想扶:
「叔叔你做乜?救命呀!」
阿峰抓住细峰的手腕,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声音像破风箱:
「我系你……我系你……
我做咗好多错事……
我捉咗阿乐你左边嗰个,因为佢喺理大救伤;
我拉咗阿欣你右边嗰个,因为佢喺连侬墙写字;
我仲签字……将你nV朋友关咗七年……
只因佢喺坟前放咗一束白花……」
细峰听到这里,脸sE刷白。
他猛地cH0U手,却被阿峰SiSi拽住。
「我唔信!你讲大话!」
阿峰用尽最後力气,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到发h的照片,
那是2009年他和nV朋友的遗照,背後写着:
「峰哥,等你一起睇2019年烟花。」
照片右下角有一个缺口,刚好和手上的茶杯缺口吻合。
细峰的手开始抖。
他认得这张照片,因为他钱包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
他终於哭了,十八岁的眼泪又大又烫:
「你点解要咁做?你点解唔救佢?」
阿峰把额头抵在细峰的膝盖上,像当年被公公骂完後一样,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因为我怕……
我怕无咗警棍,我就乜都唔系……
我怕返到屋企,发现屋企已经唔系屋企……
细峰……带我返屋企好唔好……
我好累……」
细峰哭到喘不过气,却用力抱住这个二十八年後的自己。
六个少年围过来,把两个阿峰抱成一团。
凉茶铺的灯泡闪了两下,熄了。
黑暗里,只有少年们的哭声和《海阔天空》的尾音在回荡。
时空撕开一道口子。
2025年12月31日晚上11点59分59秒。
阿峰跌回空无一人的鸭寮街。
凉茶铺已成废墟,只剩那张红胶凳孤零零立在瓦砾中。
他爬过去,跪在凳前,
从怀里掏出那个缺口茶杯,
里面竟然还留着半杯未凉的五花茶。
他举起杯,对着废墟喊到声嘶力竭:
「细峰!我返嚟啦!
我而家先至明白,
你同我讲过一千次嘅屋企,
唔系四幅墙,系你哋六个……
我错咗二十八年……
我而家辞职……我而家走……
你哋喺边度等我?!」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吹过瓦砾,带起一张泛h的照片,
正是那张缺角的遗照,背後多了一行新写的字:
「傻仔,屋企一直喺度。
你肯返嚟,就永远唔会拆。」
阿峰抱住照片,像抱住十八岁的自己,
在废墟中哭到昏过去。
2026年1月1日凌晨四点,
一架飞往温哥华的货机货舱里,
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缺口茶杯。
空少发现时,他已经停止呼x1,
嘴角却带着二十八年来第一次的笑。
茶杯里最後一滴茶,
滴在他心口,
刚好烫出一个形状,
像极了六个少年当年围住张桌,
举杯的那个圆。
这一次,
他终於,
返到屋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