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将东西放在这儿了。”灵芝替叶熹拆了头发,又将衣裳毛巾一一挂好,便要去解叶熹的腰带。

    叶熹原本跟在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太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好了,奴婢知道您不让碰,奴婢只是帮您把腰带解开,然后就退下了。”灵芝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叶熹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任由灵芝替他解开腰带,果真便退下了:“有什么事,公子便喊一声,外头有人候着。”

    待灵芝带上了门,叶熹才慢条斯理地褪下了衣服。

    这浴堂地方不小,浴池以青石砌成,周遭以白玉为沿,池中已放了热汤,此时有袅袅雾气升腾而起,在灯影映射下,犹如仙境。

    叶熹先是试了试池温,觉得正合适,方才顺着台阶缓缓步入池中,热气蒸得他身上一个激灵,但又确实是舒服的。他长舒了一口气,靠着玉石的边缘,慢慢坐了下去。

    方一坐下,他便觉出不对来。

    他原先在宫中也爱泡汤池,此时一坐下,却惊觉身下好似多了一道口子,有暖洋洋的热水渗进那口子里,仿佛要直往身体里去。

    叶熹猛地站了起来,面上青白一片。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上多了什么东西。

    难怪……难怪他不让灵芝替他宽衣,灵芝却习以为常。想来原本阿迟也是这般,不愿让人近身。

    也难怪……即便是生来痴傻,以太傅的性子,怎么忍心将亲子关在府里不见人,但若是这个缘由,倒是有几分说得通了。

    也不知太傅到底是教了多少次,才让阿迟这个小傻子牢牢记住,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子。

    叶熹抿着唇,终于认命一般低下头,伸手触摸到了下体那一处多出的器官——在少年人的玉柱下,赫然是一条细细的裂缝,两瓣阴唇被热水刺激得微微涨红,随着叶熹身体的颤抖而微微开合。

    这具身体,竟是个罕见的双儿。

    接下来,叶熹也没心思再泡什么汤了。他草草清洗了身体,穿上衣服,喊灵芝带他回房。

    “公子今日怎么没多玩会儿。”灵芝还奇怪,“头一回您进浴堂的时候,玩了许久,奴婢差点以为出了事,好在世子爷进去瞧了,才知道您在里头玩水呢。”

    叶熹心下更是沉重。

    看来秦焉是知道阿迟双儿的身份的,想来也是,不然他又是靠什么说服的老夫人呢?

    那么,秦焉和阿迟同过房了吗?

    叶熹越想越乱,思绪间灵芝却已将他带到了房里:“奴婢服侍公子歇下吧。”

    叶熹见仍是他早上起来的那间房,床上只孤零零一个绣枕,想来阿迟一直是一个人睡的。

    他稍稍安了心,乖顺地躺下,由着灵芝替他盖好被子:“公子安心睡吧,奴婢就在外间,夜里有什么就唤一声。”

    叶熹应了声好,灵芝便替他放了帘子,灭了灯,出去了。

    叶熹仰面躺着,他其实有些睡不着,这一日经历的事太多了,搅得他脑子里乱乱的。他一面想着或许该让秦焉知晓他已不再痴傻,又不确定这人迎娶阿迟到底是为的什么,值不值得信任。一面,他又想着,或许还是得找机会见一见叶长临,他想知道,如愿以偿登上皇位后,现在的叶长临是什么样子,可曾后悔。

    又或者,他其实该抛下一切,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上天既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为何不能照着自己的想法活一世呢?

    只是……偏偏他借的是阿迟的身体。阿迟是他恩师的亲子,虽然天生痴傻,但本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到底是因为什么,让阿迟入了叶长临的眼,还指给了南安王世子做世子妃?想也知道,搅合进新帝和南安王府之间,这样一个小傻子,该如何自保。

    想着想着,困意上涌,叶熹迷迷糊糊将要睡去,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似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还未来得及出声,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别出声,小傻子,是我。”

    叶熹没再出声了,他直愣愣地躺在那儿,努力借着窗户缝那点漏进来的月光,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容。这人一袭夜行衣,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可叶熹一对上那人的眼睛,便认出来了。

    这样熟悉的声音,又是这也一双罕见的碧色的眼睛,若不是此时被人捂着嘴,叶熹几乎脱口而出这人的名字——甲肆。

    甲肆是太子随侍暗卫,太子已身死半年有余,叶长临怎么可能不清算?现在甲肆是在替谁办事?他来找阿迟又是为了什么?

    叶熹挣扎着想推开甲肆的手,但这人却纹丝不动:“别捣乱。我将你放开,你不许出声,明白吗?”

    叶熹点头。

    甲肆盯着他看了一会,松开手:“小傻子,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是要走,还是要留在这当你的世子妃?”

    什么意思?甲肆跟阿迟竟然一直有接触?

    叶熹压下眼底的思绪:“走?”

    “说了你也不明白。”甲肆嗤了一声,“看在太子殿下曾对你照顾有加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留在这,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是听我的安排,明日我便能送你出城,安排一个干净的身份,保你安安稳稳活到老。”

    “那你呢?”

    “狗皇帝要出宫了。”甲肆冷笑一声,“我布置了这么久,这一回定要了他的狗命。”

    叶熹后知后觉,甲肆口中的狗皇帝,指的是叶长临。

    他知甲肆忠心,却也没想到,在他身死之后,甲肆仍暗中计划着替他复仇。叶熹心下动容,但他知道,行刺皇帝,便是有去无回,更何况就算真能成功,现下国无储君,叶长临也决不能死。

    “别做傻事。”叶熹拿定主意,开了口,“甲肆,我从未教过你殉主。长……叶长临最是惜命,你杀不了他的。”

    甲肆惶然一惊,那双碧色的眼睛死死盯紧了叶熹:“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

    说着,他伸手便来捏叶熹的脸,几番摸索也没发现什么易容的痕迹,眉头紧蹙起来:“我从未说过我的名字。”

    “孤亲自替你挑的‘肆’字,怎么会忘呢。”叶熹叹了口气,“孤不是说了,若是事败,你不得殉主,回你的草原去。”

    甲肆如遭雷劈。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猛地跪下,碧色的眸子瞬间如沁了水一般湿润起来。他膝行直叶熹床边,驯服地将头贴近叶熹的手边:“殿下,是您吗?是您回来了吗?”

    叶熹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一睁眼,便是如今这般光景。阿迟……怕是已经……”

    “是属下无能。”甲肆道,“属下知晓殿下放不下阿迟,本应寸步不离……”

    “行了。如今,也就只有你还将孤的话记在心上了。”叶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来惭愧,若不是阿迟已经……孤现如今,恐怕还是个孤魂野鬼,不知要飘到哪儿去呢。”

    “那也是他的福气。”甲肆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但这终究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叶熹失笑;“怎么还是这副偏激的性子。算了,现下已无太子,你也早就应该恢复自由了。”

    “甲肆的命是殿下给的,自然该为殿下肝脑涂地,效忠至死。”

    “犟种。”叶熹点了点他的额头,“不过……这样也好,我如今这个身份,干什么都不方便。你既还愿意跟着我,以后,便还是替我办事。”

    “是!谢殿下恩典!”甲肆的眼睛一下亮了。

    “首先,把你那些布置都撤了吧。现下,叶长临若是死了,天下必将大乱……至少在当皇帝这件事上,他比父皇要强得多。”叶熹见甲肆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行了,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你且先告诉我,阿迟是怎么一回事?”

    甲肆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说来也不是多复杂的事。太傅大人死后,阿迟便一直养在祖母膝下。前些日子,他祖母也去了,阿迟的长兄,就是那位韩侍郎,在那之后突然被召进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但隐隐有透出消息,是想给阿迟找个夫家。再之后,南安王世子也进了宫,隔日,赐婚的圣旨便下了。”

    “听你这么说,这婚事,倒像是秦焉自己求来的。”叶熹有些想不明白。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甲肆冷冷道,“倒是便宜了他。”

    “太傅也算教过他几年书。”叶熹说,“也许他也是存了些替老师照顾阿迟的念头。”

    “他若真的为那小傻子好,便不该把人架到这个位子上来。”甲肆冷哼,“世子妃是什么好东西吗?多少人虎视眈眈……再说,他把人接到府上,最后小傻子不还是死在这儿了?”

    “行了。”叶熹道,“说起来,你知道……阿迟的身体……”

    甲肆面色一僵:“……知道。”

    “有多少人……?”

    “就属下所知,并不多。”甲肆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看叶熹,“太傅大人生前将这事瞒得紧,就只阿迟祖母知晓。待老人走后,韩侍郎便也知晓了。其实原本不止韩侍郎,但就属下所知,韩侍郎府上的仆从被换过一批,原先那些,都被处理了。”

    “好大的手笔。”

    “是狗皇帝干的。”甲肆道,“韩侍郎被召进宫,估计便是因为这件事。南安王世子得了风声进宫面圣,具体说的什么属下便不清楚了。但他应该也是知情的,所以在圣旨下来后,立刻安抚住了老夫人。”

    “叶长临……”叶熹沉吟,“他想干什么?”

    甲肆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属下也只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据说,原本这小傻子,是要被送进宫里的。”

    “荒唐!”叶熹惊得差点没收住声音,“阿迟心智如幼童一般,又是……又是这样的身子,叶长临是个什么畜生,竟然!”

    “若真是这般,如今您在这南安王府,倒也算还好了。”

    “……你之前说,叶长临要出宫?”叶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什么时候?”

    “就在三日后。”甲肆道,“三日后是冬至了,殿下。”

    “……冬至。”叶熹呢喃着念出这两个字,“是……祭天仪式吗?”

    甲肆点点头,复又摇头:“是。但属下等的,不是祭天仪式。”

    “那你在等什么呢?”叶熹心底已隐隐有了猜测,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属下安插在凤鸣楼的探子递了消息,冬至那日,凤鸣楼三楼的雅间一律不接外客,说是贵人将至。”甲肆道,“贵人已提前点了菜,三鲜饺子。”

    三鲜饺子。

    叶熹提了提嘴角,露出个不像笑的笑来。

    往年,每每冬至祭天仪式结束后,他都会在父皇摆驾回宫后偷偷绕去凤鸣楼,替叶长临带一份他最爱吃的三鲜饺子。他是太子,叶长临却是被父皇厌弃的皇子,他心疼这个弟弟,因而总想着在别的地方替父皇多补偿一些什么。

    叶长临自小吃过不少苦,却是天生的天皇贵胄,一张嘴巴挑剔得上天入地无人能及,一份简单的水饺,御厨里做出花来都入不了他的眼,偏只爱池凤鸣楼每年冬至才做一回的三鲜饺子。

    而叶熹从来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年复一年,一次也没有忘记过他那张嘴。

    他原以为他能替叶长临带很多年的三鲜饺子。

    但或许,对于叶长临来说,一时口腹之欲,怎么都比不过那九五至尊的位子吧。

    “殿下?”

    “听我的,将你的布置都撤了,不许动手。”叶熹回过神,“冬至那天,我要去凤鸣楼。”

    “殿下?!”

    “我心里有数。”叶熹道,“他认不得我了。但我却有些事,想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