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修真小说 > 妖刀记(47卷)全 > 分卷阅读14
    看得顺眼、能讨欢心的女子,享受享受人生的乐趣,无碍圣治清明。

    可惜陛下亲政后连着几个决定,挑起了不同官僚派阀的交错抨击,虽都被中书大人按下,但从迟凤钧离京伊始,陛下便对治理国家彻底失去了兴趣,目光所注,不出这方小小皇城,也差不多是从这时起,埋下而今帝后失和的种子。

    这下惠安禛反倒不敢再提选女,除担心招惹言官,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陛下的情况,不宜沉迷女色,有害心性;拖着拖着,不知不觉也过了好些年。

    惠安祯生得魁伟雄壮,浓眉压眼,不怒自威,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阉人,宫里宫外都有言传,说他是不世出的高手,还有人绘声绘影地说,太祖武皇帝私下传授过他功夫云云,便是放眼江湖,也罕有一合之敌。

    他懒去理会这些无稽之言,也不觉得这样的形象有助于管理宫禁,烦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来不及假寐片刻,叩报声又在门外响起,一样是没出京的王公贵族,一样带着貌美女子,一样连之前有多少人铩羽而归都不打听打听,又或早打听清楚了,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例外而已。

    「……带他们进来罢。

    」惠安禛捏捏眉心,摇头甩去疲惫之色,明快地下了命令。

    他衷心希望皇后娘娘赶紧回銮,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马车奔驰在城北甘露坊与承业坊间的铺石道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击蹄脆响。

    这条路是承宣二年修好的,独孤英当时亲自来过这里,那是他登基后头一回离开皇城莅临民间,百姓伏道、山呼万岁的景象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他头一回乘车经过时便认出了这里,一路都没放下过吊帘巾子,看得出神。

    同车随行的杨玉除明白皇帝的心思,原本以为今儿应该也一样,岂料圣天子一路只拿眼乜着他,青白的瘦脸上挂着一抹莫测高深似笑非笑,瞧得他心里直发毛,偏又找不到话头,只得小心奉承着这位天子爷爷小祖宗,祈祷他别又转着什么奇怪的念头。

    独孤英今年才廿五,算的还是虚岁,但就跟所有累世富贵的二代祖一样,骨子里透着一股虚——虽学过刀剑枪弓等各种武艺,但天下已在先帝爷手里靖平,再没有打仗的必要了,有哪个蠢教席真敢折腾未来的圣天子?只教不练,连日头都不敢让他多晒点,莫说把式,约莫连能挨上几下的结实劲儿都没能练得。

    当年昭信侯还在京里时,镇日带着他,叔侄俩打猎、踢毬,微服出皇城找人打架、偷看漂亮姑娘洗澡……啥事不宜就专拣啥干,那时杨玉除一旁跟着,从不觉得太子小祖宗是苍白脸蛋瘦鸡身子的。

    那时他驰马佩剑攘臂大笑,虽然天真,但很讨人欢喜。

    但先帝爷不喜欢昭信侯,打发了他去东海。

    杨玉除听到各种流言,其中多数信誓旦旦,保证昭信侯出不了城东宣威门十里,必定血溅五步,永远也到不了他的东海封邑。

    他不敢让太子小祖宗知道,怕他脑袋一热跑去同先帝爷求情,孝明帝就这么根孤苗,还指望他承继太庙香火,不会对他怎么样,怕是小祖宗身边所有人——自然包括他——全都要死。

    约莫从那时起,他就养成了欺君的习惯,直到现在。

    杨玉除生在天下最乱的时候,那时节人吃人都是常事,「罪」字没人会写,只写个「活」字。

    他活到十几岁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算没干过的比干过的快,谁知天下又变了;为求活命,一身是罪的少年索性割了自己,进宫讨碗太平饭吃。

    因出身不好样子又猥琐,皇城不要,最后是定王府收容了他。

    独孤英小时候贪玩,被毒蛇咬了,那时背着他从城外跑回王府求医的,就是杨玉除。

    事后独孤容召见,才知杨玉除替世子吸吮伤口,也中了蛇毒,一路奔跑毒气上窜,差点丢了性命;问他何以如此,杨玉除咧着麻肿未退、益发丑怪的嘴唇勉力笑道:「奴……奴才是三……三脚蟾蜍,不……不怕蛇的。

    」独孤容才知他的外号,赐名「杨玉除」,父母不详、连姓都没有的阉人遂沿用至今。

    这事乍听像则传世佳话,杨玉除应该感激涕零,等待一个效死以报的机会,但定王并未从此特别待见他,以致机会始终遥遥无期。

    把他留在身边——起码是身边附近——的,一直都是这位天子爷爷小祖宗。

    杨玉除明白该报答的是谁。

    在他看来,有时候不说实话,也是种报答。

    「三脚虾蟆,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也不知盯了他多久,独孤英终于冷笑开口:「欺君罔上这码事,你倒越发顺手了嘛!」杨玉除扑通一声,就着车厢里一把跪倒,五体投地。

    「皇上圣——」「……嗯?」「公……公子圣明!奴才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求公子明鉴。

    」「我们现下去的那座宅子,你上回说是惠安禛的,宅子里的那位姑娘,是他远房的亲戚……是不是这么说的?」「启禀公子,是……是这样没错。

    」「大胆!」独孤英冷笑道:「里头就没句实话!再给你一次机会,宅子是谁的宅子,姑娘又是谁的远房亲戚?」冷笑也是笑;能笑,就不是真的发火。

    天子小祖宗与先帝爷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

    以御下之术而论,独孤英可能糟糕到了极致,但杨玉除愿意为他而死,临危却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先帝先跑为上,就为这点不同。

    但做做样子,还是必须的。

    他装作魂不附体,颤声道:「公子圣明!其实那宅子是……是奴才的,那天仙般的姑娘是奴才远房……」独孤英再也绷不住脸,「呸」的一声笑将出来,一脚将他踹倒,骂道:「去你妈的!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癞虾蟆的远房亲戚撑死也只能是虾蟆,岂能生得出天鹅来?」杨玉除满面愧色,自甩了几耳光,忙不迭地歌颂公子圣明。

    独孤英见他一脸懵晕,得意洋洋道:「你同惠安禛都是穷光蛋,便有置产,也都离京七八十里开外。

    说到这儿,你个癞虾蟆买的还比惠铁头更近,又比他多买两处,若教惠铁头知晓,疑心你中饱私囊,整你个七荤八素。

    」杨玉除哀声讨饶,窝囊丑样委实引人发噱。

    「那宅子我让人查过了,是刑部陈弘范所有。

    你该不会又要告诉我,姑娘是陈君畴的远房罢?」陈弘范是独孤英登基后,所点的第一位状元,累官至刑部尚书,在平望官场一向被视为是中书大人的人马,但其实私底下颇受独孤英器重,经常微服到他官舍里促膝长谈——做了几年皇帝,少年天子已然学乖,召进皇城里的青年才俊全都是箭靶。

    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好,如今他已不做这等傻事。

    陈君畴——这是陈弘范的字。

    他们君臣之间,是好到能迳以表字称呼的——的文章、学问都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身段软,人缘特佳,在京里几乎没有明面上的政敌,即使是与任逐桑政见相左之人,都会直接攻击任逐桑或中书一系的其他人,却罕有拿陈弘范开刀的,在官场极为罕见。

    况且,刑部就是个得罪人的地方,秋审、提牢、减等、赃罚,哪样不看门道?陈弘范上任后,既未全拦,也没全放,取舍之间还不怎么结怨,能干得直要飞天,夸他「能臣」二字,那是毫不勉强的。

    任逐桑在启用他之前,进宫问过独孤英的意思,独孤英心头一快,自是点头应允。

    他头一回微服私访刑部尚书大人的府邸,特别派杨玉除先行打点,陈弘范迎天子入内室坐定,倒头便拜。

    独孤英问他为何,陈弘范回道:「人说臣是蒙中书大人提携,方居此位,臣却知此事必得圣裁,任中书才敢用之。

    提携臣者,实乃陛下也。

    」少年天子龙心大悦,从此引为心腹,有几回中书议事,都在背后指挥着陈弘范,影响了任逐桑的决定。

    一个多月前,杨玉除说惠公在城北新置了房产,当作趣闻一件。

    惠安禛是出了名的廉洁,律己极苛,身无余子,平望都若有他买得起的物业,怕不是凶宅鬼屋?独孤英都听来了兴致,催着杨玉除微服驾车,瞒着惠安禛去瞧。

    房子没甚好看的,正觉败兴,杨玉除才说惠公收留了一位远房亲戚在屋里,独孤英一见,惊为天人,此后三天两头就找借口往这儿跑,同女子闲话家常,亦觉神清气爽,胜拥六宫粉黛。

    美人归美人,独孤英可不傻。

    那姑娘既不识字,问她出身来历,也说得不甚清楚,却非有意隐瞒,看着像是平生未曾离家,不知如何向外人陈述。

    再加上惠、杨二人的底细他清楚得很,「购置物业」一说没什么道理,略一调查,今日是专程来与杨玉除对质的。

    但陈弘范在城北购置物业,原也没什么不可说,以他和独孤英的关系,想引见一名姿容绝世的「远房亲戚」,直说也就是了,何必摊上不算熟稔的惠、杨二人?杨玉除见独孤英狐疑不减,不敢隐瞒,这才和盘托出:原来宅底里的那名姑娘,并不是谁的远亲,而是带了一位故人的书信,来京里投奔陈弘范的,说姑娘受恶人欺侮,身世可怜,求尚书大人照拂云云。

    陈弘范见那女子宛若璞玉,稍事打扮整理,便有倾城倾国的姿仪,未敢独占,第一个念头便是献给皇上。

    然而考虑姑娘非清白之身,恐犯欺罔之罪,左思右想,这才找上惠安禛与杨玉除商量。

    惠安禛人称惠公或惠铁头,平素是不来这套的,但一见姑娘容色,也觉弃之可惜,交谈之下更觉她温顺纯良,心生怜惜,不忍驱逐,又不能带进宫里坏了规矩,杨玉除才想出这个迂回的法子。

    独孤英听到她曾受污辱,已非处子,不由蹙起眉头,却非露出嫌恶之色,而是不忍,半晌都没说话。

    沉默间宅邸已至,君臣二人下了车,叩唤婢仆开门。

    陈弘范安排在此的下人,全是见过世面口风严紧的,只知来的公子是大人物,其他一概不问,禀报了姑娘独个儿在后进水井边,便即退下。

    独孤英刚获知姑娘的悲惨遭遇,听见「水井」二字,面色微变,不及责问下人轻忽,撇下杨玉除快步穿过厅堂廊庑,直扑后进;忽听得一阵规律的「笃、笃」闷响,一抹丽影蹲在井畔流渠边,捋过裙膝挽起袖管,露出两只白生生的修长藕臂,正在捣衣。

    女子的容貌自是极美的,云鬓因劳动而略微摇散,几绺乌丝濡着汗水,黏在玉靥口唇畔,美得难绘难描。

    并膝蹲踞的姿势,令凹凸有致的身形尽览无遗,但吸引独孤英的,非是她绝美的容颜身段,而是她专注捣衣的那股旺盛却温暖满溢的强悍生命力。

    记住独孤英痴痴望着,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所欠缺的,不由得被深深吸引,直到杨玉除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声将他唤回现实。

    女子闻声抬头,见得是他,不由绽出灿烂的笑容。

    正欲起身,忽想起自己是掖袖挽裙、露出大片肌肤的,更别说被汗水井水溅湿,服贴在身上、尽显曲线的衣裳有多失礼了,不由得大羞,怯生生唤道:「公……公子好。

    请稍待些个,我一下就好,再给您沏茶。

    」手忙脚乱地收拾,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独孤英哪里在乎这些?笑道:「不急,不急。

    」忽想到什么,低声回顾:「你说她是拿着谁人的书信,前来投奔君畴?」杨玉除悄声应答:「回公子的话,是东海道的萧谏纸萧老台丞。

    」少年天子闻言一凛,却听井边哗啦一声,似是她打翻了木盆,忙抛下杨玉除卷起袖子,笑着快步趋前:「我来帮你吧,阿挛姑娘!」第二七一折:戴紫披罗,气吞如虎耿照孤身一人,走在越浦城里的僻静一隅。

    最终他才发觉,和胤野会面谈话的地方,并非是乌漆牛车的车厢,不是他与任宜紫三姝胡天胡地,遗下诸多淫艳秽迹之处,而是在一顶刻意布置过的拨步大床内相谈。

    那拨步床的用料雕工与车体相仿,垫褥、吊帘、绣枕等更是相同之物,甚至用上了一模一样的薰香……其时耿照体内的「留情血吻」初初褪去,被人如此精心误导,一时难察,亦是人情之常。

    胤野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安静听完他的说明,只点了点头,便即起身。

    直到她推开屋室门扉时,耿照才知自己已不在车内,周身所见,不过是复制精巧的赝品罢了。

    过得片刻,一名老妪捧着盛装簇新衣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