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有十客,共食一鼎珍。
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
虽云九客沮,未足一客嗔。
古有弑君者,羊羹为不均。
莫以天下士,而b首yAn人。
——–《杂兴》宋代:梅尧臣
过了一会儿,礼部尚书毛澄和礼部员外郎杨应魁又跑回来了,这下首辅杨廷和也跟着步出大典现场,现场顿时又哄哄起来。
杨应魁边走边说道:「阁老,现在该怎麽办?」
毛澄说道:「是啊~如何是好啊~」
杨廷和依然十分镇定的说:「看看去。」
为什麽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起因是嗣君叫停车驾不愿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又为什麽不愿意呢?朱厚熜告诉了礼部尚书毛澄,因为朱厚熜认为自己不应该走东华门而是该走大明门才是;这两者有何差别?其实是有的,因为东华门按仪制是专给太子走的,而大明门是给皇帝走的,如果朱厚熜按原先的规划进入东华门就等於默认了自己是以太子的身份入继大统,如果朱厚熜不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就会坏了杨廷和原先的筹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廷和是用「皇明祖训」里的「兄终弟及」当幌子,明的是按太祖的意思、大行皇帝的遗诏和承太后的懿旨办,但明眼人都知道怎麽回事,实际上就是他杨廷和选择了朱厚熜当皇帝,但此举杨就必须为「兄终弟及」负起自圆其说的责任,问题就在於如何能够「兄终弟及」呢?如果此事没处理好很可能会落人口实引来言官和政敌的反扑与攻击,不过这难不倒x有韬略的杨廷和,按他原先的设想只要把朱厚熜归在孝宗朱佑樘的子嗣之下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也就是让朱厚熜成为孝宗朱佑樘的儿子,这样一来朱厚熜就成了大行皇帝朱厚照的弟弟而不是族弟,那麽兄终弟及不就顺理成章了嘛,况且张太后没了儿子现在有现成的儿子在,收下朱厚熜这继子太后的位子因此保住了何乐而不为,但老谋深算的杨廷和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朱厚熜这十五岁小孩的身上。
杨廷和真没想到朱厚熜会在这节骨眼撂挑子卡在那里说不走就不走,按常理说让他当皇帝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在乎从哪个门进入,更别提会明白背後的深层道理;此时杨廷和很有自信,就连顽劣不堪的朱厚照他都应付得来,还能与阉党相抗衡不落下风,他压根不信一个不经事的毛孩子能懂什麽,也不信没有根基身旁只有藩邸故旧四十余人的少年光杆将军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他自信在软y兼施下朱厚熜别无选择只能照办从东华门进入,最多就是哄小孩哄久一点,说到底杨廷和觉得朱厚熜应该要感激他才对,他可是这个外藩亲王的恩人啊。
朱厚熜依然穿着那略显宽松的朝袍坐在銮驾上用一种有别於少年的眼光俯视着眼前的大明首辅杨廷和。
「不允。」
不允两个字其轻若重,份量如千斤万斤。见哄骗没得逞杨廷和态度丕变,他想吓吓朱厚熜b他就范,杨廷和态度依然恭敬但是语气已显得清冷,他朗朗说道:「陛下,如果耽搁陛下的登基大典使得陛下无法承继大统,老臣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杨廷和的语气虽冷却称得上温和,但其中的意思如夹刀裹枪的不怀好意,他的意思是暗示「如果你朱厚熜不乖乖进东华门你这天上掉下来的皇位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可能说没就没了。」看不出来朱厚熜情绪为何,唯一肯定的是这涨红脸的少年郎在隐隐克制自己的行为与言语。一方是有名无实既没有根基又尚未坐在龙椅上的未来少年天子;另一方则是执掌中枢与国柄近十载,领袖百官且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双方的剑拔弩张都看在随驾在旁的袁宗皐眼里,虽然他认为朱厚熜俱有机敏与少年老成的禀赋,但朱毕竟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会不会被吓到而退缩?袁宗皐心里实在没底。两方僵持与拉扯之际,袁宗皐仰头凝望那变幻莫测的天,刚刚还晴空万里眼下却成了铅sE天空,在这样下去该不会落雨雷鸣啊?只是他无法确定这样的情况对谁b较有利?
朱厚熜用那处在变声阶段的少年郎声sE不冷不热意有所指的说道:「阁老,寡人是不是不该称你为阁老了,因为今天这个登基大典好像是为你准备的,既然如此寡人就不参加你的大典了,寡人即刻回安陆去。」
杨廷和闻言如雷轰顶。朱厚熜这番不像少年郎会说出的话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可以不当这皇帝,又把矛头对准了杨廷和杨廷和b迫未来的皇帝就范这可是大逆之罪。杨赶紧跪在朱厚熜的面前表示臣服,然而臣服归臣服,他依然寸土不让;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朱厚熜不早不晚在此时挑事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事先谋划刻意为之的,就在大典已行百官就位天下已引颈期盼着新皇登基之际,这好b是太yAn东起西落无从改动的事,有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这样的东风得看他朱厚熜肯不肯给,没有朱厚熜这东风万事俱备亦是空文。杨廷和现在知道自己既低估了朱厚熜的执拗,亦低估了朱厚熜的能耐,但他还有底牌在。
杨廷和说道:「礼法大过天啊~」没说出口的意思是就算你朱厚熜是皇帝也得依礼法行事,而这部他口中的礼法是可以任由杨廷和套用以及曲解的。
朱厚熜不急不徐的说道:「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l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於宗庙,请於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羣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杨廷和看着朱厚熜,不知是因老而眼睛不行了还是其他因素,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楚眼前这位少年的真实面容,看似十五岁真的十五岁?杨廷和不明白朱厚熜把这道他亲笔写就却假藉大行皇帝口吻的遗诏当众宣读是何用意?杨廷和在官场混迹许久几乎是一辈子的事,今日此时此刻他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处在一个相对陌生与被动的情况里。
朱厚熜朗声道:「杨阁老,大行皇帝遗诏是要寡人嗣皇帝位,而不是就太子位,名不正则言不顺,寡人遵旨办事何错之有,寡人敢问阁老是要做霍光亦或周公?」
汉朝元平元年四月癸未日,年纪轻轻的汉昭帝驾崩,因昭帝无子於是主政的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即位,却在不到三十天内将其废除,改立武帝曾孙刘病已继承帝位,即为日後的汉宣帝。霍光擅行废立之事权摄天下朝野侧目,并为皇帝刘病已忌惮,结果在霍光Si後两年霍氏一族被灭族。周公名旦为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武王Si後周成王继位时年幼,由周公辅政,周公摄政七年後将大政归还已长大rEn的成王。朱厚熜没说出口的意思是你杨廷和想当权臣还是辅臣?
这小小年纪居然有这城府与心机,洞若观火的道行与老人无异,杨廷和没想到自己这随笔上的小错误被拿来作为朱厚熜不入东安门进住文华殿的藉口,这藉口还没有半点瑕疵,简直可说无懈可击,重要的是这遗诏还是杨廷和自己写的,从这个藉口当作突破点,朱厚熜身上有一GU直捣中军取上将人头的胆气与豪气,攻势凌厉到杨廷和这官场老将难以招架;杨廷和捉m0着总不能说躺在棺材里的朱厚照Ga0错了,也不能说自己代笔的大行皇帝遗诏写错了。本总控大局却不料情势反杀至此真令他骑虎难下。
杨廷和发现自己真看错朱厚熜了,亦对自己写圣旨一时的疏忽大意为什麽不在「嗣皇帝位」前面再加四个字「以太子礼嗣皇帝位」感到悔意,然而大错铸成悔亦是无用之物,既不能把他y架进去也不能送回安陆,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该如何善了,而且是杨廷和怎麽善了。罢了罢了,弃子认输吧,来日方长嘛!这样的僵局只有以杨廷和暂时认输由朱厚照生母张太后出面才行了,於是杨廷和遣毛澄进g0ng面见太后,得太后同意之後,朱厚熜以得胜之姿来到分列文武百官的正yAn门接收朝贺接着缓缓从正yAn门进入,经大明门进入承天门,一路往北进入端门、午门後来到紫禁城的中枢奉天门,总算来到登基之处奉天殿的偏殿暂时歇息,因为还有戏没演完。
这一日,百官由杨廷和组织起来向朱厚熜呈上劝进表,劝进朱厚熜登基称帝;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一开始不答应就是要表示帝王谦让之心,这一套从曹丕簒汉开始就沿用至今,举凡要称帝的名目与流程都差不多,这种种情事早由智囊袁宗皐为年少没经验的朱厚熜详解了一遍。於是预料之中,朱厚熜不许。接着百官再上表劝进,朱厚熜依然不许,直到第三次朱厚熜为了天下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这时首辅杨廷和送来以百官为名义为朱厚熜事先就拟好的年号「绍治」,「绍」是继承的意思,「治」是治理,刚好这个治又与孝宗的年号弘治的治是同一个字;朱厚熜心里冷笑道:「又给我挖陷阱让我跳下去,绍治绍治,是要我继承朱厚照的荒唐还是要我继承孝宗为子呢?这不就跟要我从东安门进入再到文华殿是同一个套路嘛!可恶,这些老家伙欺我年少。」本来准备要发作但母亲说的话在耳朵响起——–「凡事不要轻易开口」。少年皇帝朱厚熜在短暂沉思後说道:「朕已拟好了年号嘉靖。」嘉是美好靖则是平定或安定的意思,喻意在他的统治下天下大治而美好,自拟年号显示出他对群臣的不信任,与他X格上的特点,执拗不妥协。
朱厚熜终於登基成为了大明的皇帝,年号就是自己拟的「嘉靖」,时年仅十五岁。即位第二天朱厚熜就派人前往安陆州迎接母亲蒋氏来京。为了自己与母亲的未来,登基第五天朱厚熜已迫不及待出手,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用皇帝的身份去扭转这样的情况,他要礼部议论皇帝的父亲兴献王朱佑杬的封号和相应的祭祀仪式,逝者虽然已去但是由逝者牵引的是关乎现世的亲人名份,因为名份就代表地位,地位更直接的影响待遇;名份与待遇就是面子与里子,其实面子就是里子,里子就是面子,两者无法分开。这段时间杨廷和这班老臣一直追着少年皇帝抛弃生育自己的亲生父亲朱佑杬,要他改认伯父孝宗朱佑樘弘治帝为父亲,至於兴献王的爵位与血统则改由宪宗皇帝的第六子的儿子朱厚炫继位,这样大宗小宗都有安排,朱厚熜却对要自己认别人作他的父亲感到莫名其妙,这件事看似名份之争,事实上却直接触及皇帝与百官之间尤其是皇帝与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间的权力斗争;内阁想要扩权,皇帝想要收权把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里,这是双方较量的另一个开始。
礼部尚书毛澄找首辅杨廷和商量,毛澄向来以杨廷和为马首是瞻,杨廷和好整以暇的说道:「如果有人反对皇帝认孝宗皇帝为父亲的话,那个人就是不逆不道的J邪人物。」
【严嵩】
皇帝与百官的争执居然闹成了僵局,身为翰林院编修的严嵩虽然没有参与的资格,毕竟一个翰林七品芝麻绿豆官在京城里b道上的石头还多,严嵩只有观察的份,但他身处在官场里亲身经历了整个事态的发展。严嵩为了明哲保身每天就是到翰林院点卯办事散衙就回家,日日如此哪里都不去,尽可能让自己的生活简单不要被卷入斗争的旋涡中,他也无从判断情势会朝什麽方向发展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翰林院里来自山西的刘翰林和出身直隶的曹翰林两人年纪相仿三十上下又是科举同年,因此颇有交情,办完公事刘曹摆了一张桌案泡了一壶茶聊的热火朝天,见严嵩进屋依然不改其谈兴,因为严嵩无论待人接物都是谦逊有礼,从不争功诿过不说,有好处不揽在头上,有坏处也不推诿,微笑常挂在脸上十分亲切,文质彬彬的他至今没人见过他发过脾气,给人的印象向来就是清高的老好人,简单来说就是不俱威胁X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严嵩是刻意予人谦逊甚至谦卑程度的外表,因为他深知在这世上君子少而小人多,君子成事难而小人坏事易,得罪了君子不会招祸,但一旦得罪小人可能身败名裂加上妻离子散,严嵩既不愿开罪君子更不愿得罪小人,除非到了他必须得罪又有本钱得罪的时候。
刘翰林说道:「听说了吗?」
曹翰林说道:「什麽事?」
刘翰林说道:「现在还能什麽事,不就那对老少嘛!闹大罗~」刘翰林口中的老少就是小皇帝朱厚熜和内阁首辅杨廷和。
曹翰林说道:「难道闹的还不够大,J邪这两字都出口了……现在又怎麽个闹法?」
刘翰林毕竟还是忌惮杨廷和的势力,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杨廷和找了许多大臣今晚到他府邸议事,议的是太后的事。」
曹翰林一脸狐疑也随着低声说道:「太后?太后能有什麽事?」
刘翰林说道:「此太后非彼太后,是小皇帝的生母蒋氏。」
曹翰林说道:「是她?」
刘翰林说道:「小皇帝派人去接生母来京,咱们那个杨大阁老就是打算在她身上做文章。」
曹翰林问道:「这文章要怎麽做?」
刘翰林说道:「别说参与今晚的议事,我连阁老家的门槛都迈不进去,我这芝麻官又怎麽可能会知道。大约天知道吧。」
两人聊完朝政就开始漫不经心地聊些风花雪月或茶会或g栏的事,总括是酒sE财气,这些谈话内容都进入双手忙碌抄写文案的严嵩耳朵里,他看似忙碌且无心实则有意的很,除去风花雪月的闲篇外,关於朝政的事他不仅听进耳朵里也听入心湖里,甚至在心湖里激起阵阵涟漪,但是外表依旧笑容高挂一副身外事都与他无关的模样。势单力孤的小皇帝与整个官场对立,任何人都觉得情况对小皇帝不利,因为他的对手可是那群浸y於官场许久的官油子,就连严嵩自己也认为小皇帝无法坚持太久。散衙回家的路上,严嵩的心情因为即将发俸禄而b平常更好,他绕去买了半壶酒与二斤猪头r0U要为今晚加菜,上次去江南当钦差副使的钱都让他派发完了,剩没多少在身上,这也是他人缘好的原因,众人都认为严嵩不是个吞独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