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茗心踏出山径,便见前方立着三名羽林卫,身形笔挺,神情冷肃,像是已等了许久。
昨天她才听说,这些隶属於四皇子的亲卫号称「羽林卫」,难怪与一般侍卫总有些微妙不同,举止有纪律,气场冷得像能结霜。
更神奇的是,他们个个都跟宣璟羽一样,像是从冰窖里整批取出来的。
……他到底是怎麽训练出这些行走的冰块的?
她打了个寒颤,目光扫过,未见熟面孔。宣璟羽不在,宣婉凝也不在。多半,是先一步回g0ng了。
这样安排倒也合理,她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犯了错,接受「皇恩」,被派人接走,没有谁会特地来送行。
其中一名羽林卫微一躬身,语气克制:「楚姑娘,请上车。」
路旁停着一辆素篷马车,车帘低垂,静静伫立在山雾之中。她没多问,撩帘而入。
车内静得出奇,空无一人,却整洁得如同出征前的军帐。当马车启动,她回望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山林早已没入晨雾。
她没有多留,转头坐好。
马车自山脚驶出,先是沿着云州南境行进,再转往水上都市南洵。南洵为诸地舟行枢纽,渡口纵横,舟船如织,是货商与朝臣往来的必经之地。当时未入城,只在渡口更换车夫与马匹,旋即北上,行经浮洲关、晓岭原,掠过溱yAn丘地,日夜兼程。
这一路,她虽未曾真正踏足各处,但在药阁中看过不少地图,大抵还认得地名方向。以往皆从书中得知,如今亲身路过,却只觉风景遥远,连气息都带着些生疏。
但她一路看得再多,却无从多说一句。
羽林卫如影随形,俨然不是押送,而是护送一件珍稀重宝。哪怕她只是想下车透口气,两人也会贴上前後,防得密不透风,彷佛连她呼x1都得计算在册。
她实在不明白,她明明一再表示不逃不闹,结果呢?这群羽林卫像是压根不打算给她任何信任的余地。
有一次,途中经过南洵时,她婉转表示想「方便一下」,车还没停稳,两名羽林卫便一左一右落地,立在车侧,如影随身。
楚茗心难得开口请求:「我想……方便一下。」
车外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确认她说的不是什麽密令暗号。
接着,一名羽林卫无声点头,马车靠边停下,她刚一下车,便见两侧立刻贴上了两个人影,左一右一,跟门框一样立着。
她挑了挑眉,看着他们:「这也要陪?」
「保护楚姑娘安全。」对方语气冷淡,连眼神都没怎麽飘一下。
楚茗心看着前方那片隐蔽小林地,再看看这两个一脸「我是公务机器人」的脸,沉默了三息,转头道:「那……你们不会要过来看吧?」
「不会。」羽林卫齐声回答。
她抿唇,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转身走进林间,只见其中一人立刻背过身,但另一人还默默cH0U出一枚铜镜照着四周??反方向。
「这些羽林卫……该不会是靠g0ng规条文喂大的吧?」她一边嘟囔,一边加快脚步。
等她解决完问题回来,马车一刻也不停地再次启动,这些羽林卫,全程无语、无情、无懈可击,楚茗心简直怀疑自己被看管的不是出行,而是转监。
但好在,这些羽林卫虽冷得像结霜,倒也没真把她当牲口赶。路途过半,天sE将暮,她们在浮洲关外的驿馆暂歇一夜。
驿馆不算宽敞,却收拾得一丝不苟,马车刚停稳,羽林卫已各司其职,无声换马喂草、清洗车辕,动作熟练得像在演兵。她刚一落座,还没喝完一盏热茶,就被一名羽林卫站在门口默默盯着。
「??」楚茗心差点没被热茶呛到。
……毕竟那眼神没说话,却很明白是在告诉她:喝够了?该睡了,明早天不亮就出发。
若以寻常脚程,这段路最慢需五日、最快也得三日,如今却只走了一日半,便已b近终点。
原因无他,宣璟羽派出的羽林卫效率惊人,马匹皆是上等良驹,沿途补给早早安排妥当,连城镇驻点与渡口时间都JiNg准如刻度。要不是有留宿驿馆,说不定马车能直接日夜疾行、不眠不休地把她送进g0ng门。
此时,马车已越过溱yAn丘地,夜sE逐渐浓重,远方一抹轮廓渐渐自暮霭中浮现。
那是青玄外城,g0ng灯已点,灯火如链,沿着城墙蜿蜒铺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
楚茗心轻掀帘子望去。
城门未至,压迫感已先一步袭来。那层层灯火与高耸城影,彷佛一座沉默的兽牢,静静等着她走入。
她望了一会儿,终是放下车帘,靠坐回去。
青玄皇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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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楚茗心十六年来,第一次踏入皇城,这座象徵权势与禁忌的地方。
从前只是听说:g0ng墙高耸,重门深锁,是天家子弟的天地,是权臣翻云覆雨的舞台。
如今亲眼所见,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不已。
马车一路驶入g0ng城边缘,在一处偏门前缓缓停下。天sE已晚,灯笼在风中微摇,g0ng道寂静无声。三名羽林卫下马後并未同行入内,只是对守门内侍低声吩咐几句,便转身离开。
接引的内侍并未多言,只略一引手,楚茗心便随之穿行在皇城深处。
城中g0ng道铺以青砖,两侧植着整齐松柏,夜风无声,灯笼稀疏。路上偶有几名来去匆匆的g0ng人,见到她们,皆低头快步而过,未曾多看一眼。沿途静谧有序,没有丝毫喧嚣,只有脚步声在青砖上轻轻落下。
楚茗心表面不动声sE,实则在心理暗暗打探着转过的廊、掠过的灯。
片刻之後,一道朱红g0ng墙在夜sE中现出轮廓,墙前灯火较盛,几名g0ng人早已候立,见她走近,即刻行礼。一名嬷嬷上前迎接,笑意温和。
「姑娘一路劳顿,里头已备好住处,请这边来吧。」
嬷嬷语气温和,微微一笑,神情中带着一分早已知晓一切的安然。
嬷嬷转身领路,走在前方,语气温和但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这处偏殿平日少有人住,四殿下已有吩咐,g0ng人们也都照办收拾妥当。姑娘若有什麽不便之处,也可转告老身,切莫误了安排。。」
楚茗心抿了抿唇,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她哪里敢有什麽不习惯,这里可是皇g0ng,连踏错一步都可能是罪过。
「劳嬷嬷费心了。」她礼貌地回应,眼神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里虽然是公主府的偏殿,但气派程度仍远胜於她平日住的地方。院中栽着一株海棠,花开正盛,粉红花朵在夏风中轻轻摇曳,微风挟着淡淡清香拂面,使这陌生之地添了几分静谧与安然。
嬷嬷带她进入房内,室内陈设简约大方,窗边摆着一只香薰炉,香气幽然飘散,驱蚊亦添雅趣。
楚茗心心想,这待遇倒也不差,只是她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姑娘早些歇息吧。」嬷嬷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明日起,姑娘每日需入主殿陪公主读书习剑。这既是恩典,也是责任。除此之外,若能安分守己,自然可在g0ng中安稳度日,还望姑娘多加珍惜。」
楚茗心一怔,这话听着倒像是对新入g0ng的秀nV说的。只可惜,她只是个被顺手拎进来的伴读,连花名册上大概都排不上号。
「嬷嬷提醒的是,我记住了。」
嬷嬷满意地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嬷嬷一走,殿内又归於寂静。楚茗心坐回榻前,将从幽兰谷带出的包袱搁在身侧,解开布口後,里头早已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动作不紧不慢地将衣物一件件取出,折叠整齐,搁进偏殿一侧那只低矮的雕花衣箱中。那是g0ng中常见的收纳器物,漆面光滑,边角处镶着细银护角,看得出来年头不算短,却保养得极好。
整理到一半,她顺手m0了m0挂在腰侧的小囊,原只想确认药包还在,没想到指尖碰到一样冰凉细长的东西。她一顿,取出来一看,竟是那支银簪。
那是初遇时她塞给她的。
她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白玉为骨,花蕊镶着细红宝,样式太过显眼,根本不是她平日会戴的。她本来只当应付着收下,谁知竟一路带进了g0ng里。
「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抓回g0ng里应该很难受吧?
楚茗心失笑,摇了摇头,将那簪子收起。
眼下的情况都还是未知数,她还是先顾好自己。
夜深了。
偏殿寂静无声,窗外海棠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楚茗心刚梳洗完,正要躺下,忽听墙角传来几声轻响,像猫一样轻巧地踩过屋檐。接着,「嗒」的一声落地,极轻。
她下意识警惕地转头,那扇本应关上的窗被从外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灵巧地翻进来。
她走近几步,月光斜斜落下,映出她身上一袭浅紫g0ng裙,轻纱薄裘,银白流苏垂在鬓边,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发上簪珠闪着细碎的光。
楚茗心怔了一瞬。不是因为认不出来,而是因为这副模样,她只在画像上看过,俨然与她们初识时不同。
那是五公主真正的模样。
「……是你?」看清来人,楚茗心收回了袖中藏着的短刃。
宣婉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喘着小声道:「还好你认得出来。」
她b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本来是怕吵到你……但我今天要是没看到你,真的睡不着。」
她走进几步,眼神仔细打量楚茗心的脸sE,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少根头发、多条伤。
「怎、怎麽了?」楚茗心扬了扬眉。
虽然身分上已明显不同,或许她此刻应该行礼。但她还是不自觉待她一如往常。
「一路上还好吗?没人为难你吧?」
堂堂公主,大半夜翻墙进来,就为了关心她?
「没事。」楚茗心伸了个懒腰,顺手把床榻上的被角拉平,「羽林卫盯人是盯得紧了点,不过我命还在。」
说这话时,她脑中还飘过那一路上形影不离的羽林卫,只觉得此刻这种清静简直是种恩赐。
她话说得不急不缓,像是在讲天气,宣婉凝却听得脸sE变了两分,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又皱起眉。
「……可是怎麽没人伺候你?」
「进门时只有个嬷嬷带路,之後就没人出现了。」楚茗心坐回床沿,一脸无所谓,「我倒也清静,没什麽不好。」
有人帮她收拾这处偏殿她就谢天谢地,并不强求什麽。
况且要是真派人伺候她她才是真不习惯,可面前这位公主殿下显然不这麽认为。
宣婉凝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哥该不会是觉得,把你丢进来就算完事了吧?谁来管你的起居?」
语气里夹着一GU压抑着的火气,不是冲楚茗心,而是冲着自家皇兄。
「算了,这事我来想办法。明儿我让人送几个稳妥的过来,就帮你打水、送凉巾、备换洗衣裳,你不喜欢人多我知道。」
她语气俐落得像在安排一场b武,末了补上一句:「反正这里是公主府,我说了算。」
楚茗心倚在床柱边,看她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刚开口:「是没关系,我——」
她原想婉拒,这种绑手绑脚的g0ng人她可不Ai,可话还没说完,宣婉凝已经先一步打断她:「你可别想着拒绝,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这些皇族都习惯直接帮人做决定吗?
语声顿了顿,宣婉凝低下头,语调也收了些:「说到底,也还是我害你进了这g0ng门……虽说没让你吃罪,可那天的事,是我扯你下水的。」
楚茗心见她神sE认真,心里一软。那日之事,她心里有数,谁欠谁其实并不难算。可如今对方一片坦率,自己若是还推拒,反倒显得不近人情。
「别说得像我被抓来赔命一样。」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语尾还带着一丝调侃,「再说了,要这麽算的话——」
她话刚出口,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响,像是哪处屋檐被踩了一脚。两人同时一静。
下一瞬,偏殿外传来压低的声音:「姑娘,里头是谁?」
宣婉凝立刻窜回窗边,动作俐落得不像第一次g这事。
她回头低声道:「看来我得走了??茗心,之後再说。」
说完一个翻身,月sE下裙裾一晃,消失在夜里。
她望着窗外静默的夜sE,一时无语。
她知道g0ng里的路不会好走,但若真有一人能信,也许……
「姑娘?」
「没事?有猫进来了,闹了点动静。」
她随手将窗子阖上,神sE如常,心里却想着:这只猫跑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