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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没有香火的庙

    山路愈走愈深,手机讯号格数归零时,敬尧才意识到自己已远离了「日常世界」。

    他站在一片浓雾之中,抬头看见前方山坡上模糊露出一座低矮建筑,外观像庙却无神名,也无香烟,木结构墙面剥落发白,宛如弃置已久的鬼屋。

    但敬尧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静神殿。

    他根据母亲日记最後一页的手绘图与《拜别之书》中被涂黑的某页线索来到这里。

    庙前无香炉,无供桌,只有一道风铃——不是金属制,而是白陶骨灰烧成的细瓷,系在破旧门梁之下。

    风起不响,像在等待某种特定气息或声音才能被唤醒。

    敬尧低声喃喃:

    「妈……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他推开门,门上的尘灰被惊动时,他彷佛听见一道极轻的声音——不是风,也不是脚步,而像是从自己脑内浮出的回音:

    「静,不可问。」

    他顿住脚。

    这句话,与《拜别之书》一段涂改後残留的批注一模一样。

    二、无名神

    殿内十分狭小,只有一尊白石雕神像静坐於中央。

    敬尧盯着那尊神像,眉头紧蹙。

    祂盘膝端坐、双手结印、身披布袍,姿势与佛像相似,但——没有五官。

    祂的脸,是一整块洁白石面,光滑无痕,连眼鼻口的轮廓也没有。

    不是因为岁月风化或被人抹除,而是——从未拥有。

    香案前没有任何香火,香灰盘冷冷空着,供品也没有。只有数张泛h纸笺搁在香案旁,像是从未寄出的信,一张一张摺成同样大小,整齐放在一角。

    敬尧拾起一张,手指微颤。那是熟悉的笔迹:

    「静神,我不求祢显灵,只求祢记住——我是谁。」

    他坐下来,翻阅剩余几张纸:

    ?「静神,我说不出口的话,只能写给你听。」

    ?「我没拜错神吧?你听见了吗?」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这样我们就能保守彼此的秘密了。」

    敬尧像被什麽击中,低下头,久久无言。他突然想起童年时母亲某次夜里的低语:

    「不是所有神都会说话。有些神,只是……静静听着。」

    他望向那无脸神像,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这座神明,也许从未应允任何愿望,但却替无数人,保守了沉默的伤痛与秘密。

    这是一尊不说话的神。

    一尊「静神」。

    三、谁在梦中呼唤神?

    敬尧靠在香案旁,眼皮沉重。庙里空气太过沉静,没有声音,甚至连呼x1都显得突兀。他在旅途中奔波许久,又受到母亲遗言的牵动,终究支撑不住,伏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睡去。

    那一刻,梦境如水倒入裂缝。

    他梦见自己站在山谷间,一条条麻绳绑着纸人从天而降,每个纸人都张着嘴,像在尖叫,却发不出声。

    山谷正中央,一名无面nV子身穿白衣,手持朱笔,在一块巨大的香灰碑上书写密文。

    敬尧想靠近,却被风所阻。他大声喊:

    「你是谁?!」

    nV子抬头,面容空白,笔停下後,转身在香灰碑上印下一道手掌。

    碑上文字瞬间燃烧,一句话从碑中浮现——

    「有些神,不被供,不被问。只要被想起,就能存在。」

    下一瞬,整座山谷燃起香灰之火,化为尘烟,敬尧惊醒。

    庙里依旧静悄悄,但神像的掌心,赫然多出一枚模糊的红印——如梦中nV子按下的印记。

    他手心发热,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竟也浮现同样的印痕,如同契约缔结。

    「这是……梦中契书?」

    四、母亲的祈祷

    敬尧从梦中惊醒後,长久沉默。那印记还烫在掌心,像一种无声的召唤。

    他翻遍神龛底座的木格cH0U屉,发现一个早已泛h的红布袋,里面是母亲留下的一份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

    「寄给——静神」

    信纸薄脆,字迹潦草但诚恳,像是数十次反覆润饰後的最终告白:

    「静神,我不奢望你回答我。

    只是想对你说说话——

    如果有天我不在了,我希望敬尧来找你。不是求平安,也不是求力量。

    是让他知道——有些信仰不是为了改变什麽,而是为了记住什麽。

    我把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话、不能留下的记忆,都留在你这里。

    如果他来了,就让他静静地坐一下,好吗?

    我相信你会听的,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谢谢你……」

    敬尧读完信,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忽然明白了母亲选择「静神」的原因。

    不是因为祂灵,不是因为祂应允什麽愿望,而是因为祂愿意「沉默地存在」──成为一个可以让人安心「不说出口」的神。

    不是所有祈祷都需要回应,有些祈祷,只需要被安放。

    五、封印,或让祂继续沉睡?

    天sE开始变暗,雾气浓密。敬尧再次抬头凝视那无脸神像,掌心的印记愈发清晰,如火烙。

    他忽然想到:如果祂真的如梦中所说,「被记得就会存在」,那麽他此刻的记忆、祈念与信任,就已等同一场召唤。

    但——这样的存在,究竟是福,还是祸?

    他想起《拜别之书》另一页的批注:

    「静神并非显灵者,而是记录者。祂记下无法承受的痛、无法说的名。若人心执念太深,祂会化形现身,带走记忆,使人遗忘。」

    他懂了。这尊神,不给愿望,而是带走不能承受的东西。代价是遗忘。

    这是种灵异的慈悲。也是一种残酷的救赎。

    如果他将手掌按在神像手心,契约将完成,他的某段记忆将被静神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母亲留下的信,犹豫许久。

    最後,他缓缓跪下,轻声说:

    「我知道你留下的是想让我记住,不是让我忘记。」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纸符与黑墨,依照《拜别之书》中记录的方式,画下封印纹路。

    静神的手掌印记闪过微光,整尊神像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抵抗。

    彷佛祂也接受了这个决定。

    敬尧选择让祂沉睡。

    一尊愿意静静守着祈祷的神,不该被唤醒来夺走记忆。

    他轻声念出符咒,将符纸贴於神像额前。瞬间,整座神像如沉入湖底般沉静无声。

    风铃轻响一声,像是在道别。

    六、名字

    敬尧起身准备离去,忽见香案下原本破损的木匾板上,浮现一层极淡的笔划。

    他俯身擦拭,笔划逐渐清晰,是一个古老的名字——

    「记者静」

    他愣住了。

    不是记者采访的「记者」,而是「记录者」之意——

    「记者静」——记录沉默者的神。

    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母亲当年为什麽每次回乡,总会在h昏时默默失神,或对着空气说话。

    不是她疯了,而是她曾与这样一尊神同行过。

    七、只要被记得

    敬尧离开静神殿时,夜已深。

    雾气悄然散去,山路现出轮廓,风铃在背後叮当一响,宛如一声不语的答应。

    他没有回头。

    当他回到家中,坐在母亲供桌前,第一次点香的手没有颤抖。他在心中默念:

    「妈,我找到祢拜的神了。

    祂没有脸,没有声音,什麽都不说。

    但我知道,祂记住了你。

    现在,我也会记住祂——

    因为有些神,只要被记得,就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