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整整三天。
对整个剧组来说,不过是调整几场戏的节奏,但对言芷而言,却像是被整个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她复工後的第一天,没有拍主场戏,只是几个过场镜头与无声的剪影画面,无需台词,却需要情绪还原。
导演没对她说什麽,只淡淡点了个头,让她把戏拍完就先走。
但她没有离开。
拍摄场地清场後,她还坐在片场後棚的木凳上,身上披着刚脱下的戏服外套,身T暖了些,可脑子还冷。
她一直在回放刚刚那场自己的镜头。
镜头里的她站在风雪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前方。那是一场寒烟背影离去的空镜,所有人都说这种戏最容易拍,因为情绪不必外露。
但她知道,她刚才完全不在状态。
三天的休息让身T恢复了,情绪却更混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撑得住後面的戏,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那个可以演青阙的人」。
直到一道轻微的脚步声穿过木板地板的空隙,稳稳地落在她身後。
她转过头,看见导演就站在那里,一手cHa在风衣口袋,目光低低地扫过她的身影。
「你刚刚那个空镜,挺难得的。」导演开口,语气不像在评论,倒像是随口说话。
言芷站起来,有点慌:「对不起,我刚才状态……」
「我说挺难得的。」他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在讽刺你吗?」
她没接话,只是低下头。
导演走近几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y碟,递过来:「这段,剪掉了。我留了一份。」
她怔住,没伸手接。
「上次那场戏,你被寒烟误杀那场。你最後那个眼神——我没剪,是他们要求拿掉的。」他说,「太多情绪,太不像现在这个市场需要的nV主角。」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可是对我来说,那就是青阙。」
言芷终於伸手接过,手心有点发热。
导演在她对面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低声说:「我一开始没打算选你。你太乾净,不像会让人背後议论的那种人。我怕你撑不住青阙的脏与烈。」
他看了她一眼,补了一句:「但现在,我不怕了。」
「你可以看一下。」导演指了指那个y碟,「里面只放了那场戏。」
言芷默默接过,cHa进监看机,画面在灰sE的边框中亮起。
那是熟悉的场景。
雪夜。血sE与月光交织在白地上。青阙跪在战场残破的旌旗下,单手握着沾血的玉瓶,身披素白内衣,发丝凌乱如烟。
那是她刚毒杀敌军使者,替寒烟化解宗门之难的片段。可这场戏,在正式播出时被简化为一个转场闪回,只留下杀与跪,却没留下她的话语。
而现在,未播出的那段,终於响起。
青阙望着前方,声音低低的,像是对谁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若我能告诉她,我便不会这麽做。」
「可若我真的告诉她,她会不再是她了。」
「我杀的是敌,也杀的是我自己。从今往後,无论她恨,还是天下恨,她都不必再背这一份肮脏。」
「我只愿她永远乾净,永远不必低头,永远……不必为我落泪。」
镜头在那句话後,慢慢推近,推到青阙的脸上——那是一种强忍的冷静,一种被扯开的疼。
那是青阙的独白,也是言芷这些年未能说出口的真心。
画面黑了,机器自动回到起点。
她久久没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仿佛还留在那片风雪中。
「说说看吧。」导演终於开口,「你觉得她为什麽不说出来?」
言芷抿了抿唇,低声道:
「因为她说了,也没人会懂。」
导演没有cHa话,等她继续。
她眼神有些飘远:「她不是不想说……她是说过很多遍了,只是没人把她的沉默当成一种表达。他们看见的是她杀人、是她叛门,却没人去想她要护的是什麽。」
「就像……」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就像演员说的话,观众不一定听;她的忠,别人不一定要。」
「她背的东西,早就不只是宗门的命了……还有寒烟的天真,还有整部剧想保留的那一点人X。」
言芷说完,片场陷入片刻沉默。
孟导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萤幕,像是还沉浸在那段雪夜里的独白中,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根本不想拍这部戏。」
言芷微微一愣,转头看他。
孟导低笑了一声:「原本是别的导演接的,後来换我。资方说想要一部古装权谋Ai情爽剧,要有大nV主光环,要有强情感输出……最好每集都有反转,情绪要爆,节奏要快。」
他顿了顿,语气转得稍微沉了一些:「可我一读到青阙这条线,我就知道这不是什麽爽剧——这是一部关於失败者的故事。」
他看向言芷,目光透着某种难得的真诚与疲惫:「真正让这部戏成立的,是寒烟与青阙之间的Ai与背叛。不是那种Ai情剧的恋慕,是一种说不清的情感连结,是控制,是信仰,是彼此捧起又互相杀Si的命运。」
「而青阙,是整个剧里唯一敢说不的人。」
他语气低下来,像说给自己听:「她让这场Ai变得有刺,也让这部戏有了真正的反抗。」
言芷屏息听着,手指紧紧握着那个y碟。
「但资方不懂。他们要的是好嗑的CP,是痛快的复仇,是青阙Si了、寒烟哭了、观众流泪了……」他摇头,「他们不要那种Si了也没人懂的角sE。」
「可我偏偏就要。」他笑了笑,「我就是喜欢这种不合时宜的小人物。他们不是主角,不代表没资格留下痕迹。」
说到这,他终於转向言芷:「你知道我为什麽选你了吗?」
言芷没有点头,只静静地等着。
「因为你演青阙时,眼神里是没求胜的。」孟导说,「你不是在抢戏,不是在争什麽流量点,你只是让她说话,让她自己决定该不该活下去。」
「这样的青阙,不一定会红。」他顿了一下,语气温和下来,「但如果这角sE能留下来,就代表我们还有一点选择的自由。」
导演说完那句「还有选择的自由」後,沉默了一瞬。
然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得说实话。」
言芷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孟导转回正经的语气:「你的青阙,对我来说,是对的。但这不代表观众会觉得她是对的。」
言芷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里有故事,这是真的。但现在的观众,不会停下来去读那个故事。他们要的是——你直接把情感送到他们面前。」
他b了个手势,像是镜头从远拉近:「现在的市场没那麽多耐心。」
「你表演的方式很原始,很乾净,我甚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表演。」他的语气有一种几乎是遗憾的感慨,「但也正因为你太乾净了,有些情绪像是停留在你心里,没被释放出来。」
「很多时候,镜头可以补。」他看着她,「但到了最後,观众还是只能靠你,去理解她为什麽流泪,为什麽跪下,为什麽选择不说出口。」
言芷垂下眼,指尖紧紧绕着手边那块y碟。
「所以,我给你这段片,不是让你感动,是让你知道——」
孟导语气收紧,像是一道收线:
「你最後那场戏,如果不能让观众知道她为什麽Si,那她的Si,就是白Si了。」
「青阙可以不说话,但演她的人,不能藏着不演。」
导演走了。
现场只剩她一个人。
言芷坐回原来的位置,轻轻合上萤幕,将y碟收进衣袋,动作很轻,却像是收起了一场风雪。
她望着面前空荡荡的片场,灯光已经转暗,仅有几道小型S灯投在角落的戏服道具上,一件寒烟的外袍半搭在木架上,衣角随风轻晃,像极了那夜青阙回头时看到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孟导说的那句话:「你最後那场戏,如果不能让观众知道她为什麽Si,那她的Si,就是白Si了。」
——她演得再用力,也可能只是白Si了。
她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来,她总是把自己的表演b喻成水——安静、不张扬、不溅起水花,就能润进别人心里去。她以为这样是对的。
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不是没表达情感,而是把情感藏得太深、说得太少,少到需要观众自己去挖、去懂。
而观众,未必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曾经怪过别人看不懂,但其实,是她一直不敢让人看见。
她怕情绪太多会被说「演过了」,怕眼泪太重会被说「矫情」,怕角sE太张扬会掩盖其他人……可真正的问题是:她从来没有真正说出她想说的。
不只是青阙。
她自己,也一直没被听见过。
她想起第一次试镜《归鸿错》时的心跳,想起站在寒烟面前被打耳光时眼里的水光,想起直播事故时所有人盯着她脸sE的目光。
她曾以为只要忍耐、努力、听话,终有一天会被认可。
可她错了。
她要学会说出来——不是用话,而是用眼睛,用手指,用整个身T,让角sE把话说完。
青阙的Si不是结束,而是一次最後的争取。
如果她不能让观众懂,那一切就真的只是血流成河。
这一次,她不要再失声了。
夜越来越深,片场更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舞台。光影交错间,一场戏无声地在她脑中浮现。
她没有换装,只披着那件未整理好的外衣,站在空无一人的镜框之中。
眼前,是风雪未停的高坡。寒烟的背影模糊在远方,战火与霜雪交织。她跪在原地,指尖握着那枚已碎的玉瓶。
她没有台词。
她也不需要台词。
她只是望着那个离去的身影,一瞬不瞬,像是要把过去所有未说的话,都藏进这一次凝视里。
她想尝试把那份隐忍转化成某种光,某种观众能「看懂」的语言。
但那太难了。
她的手在颤,眼神却开始聚焦。她尝试想像自己是青阙——明知此去无回,却仍选择闭嘴不说,只因说了,会毁了对方的信念。
——可这一次,她不只是青阙。
她是那个知道剧本即将被改、角sE即将被删、自己可能消失的演员。她不是为了成全谁,而是为了留下谁。
雪落得更密了。
她站在灯影之中,眼神不再温顺,而像一道无声的决意。那不是怒,也不是哀,而是一次终於「想被理解」的表达。
一秒、两秒——画面定格。
远处传来某个场务收拾铁架时的声响,她忽然回过神来。
雪没了。高坡没了。只有她自己站在原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还微微颤着,像是刚从某场风雪里逃出来,又像是还没离开。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坐回长凳上,把y碟攥在手心里,手指紧紧扣着那个尖角。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让她记住——那一场没说出口的Si,该怎麽活过来。